他和她

    那年,他30岁,谎称26岁,她21岁。

  他,家里有一个裹了脚的寡居多年的妈妈,还有两个小他几岁的弟弟。他,相貌俊朗,身体健壮,头脑灵活,为人耿直。但他出身不好,是地主富农。她,模样标志,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长长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际。但她,生来体弱多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一半跟药丸药罐打交道……

  那个年代,大环境摆在那里,原本质朴的人也会变得尖酸刻薄,人的心也随之变得坚硬冷漠。他,平时总是提醒自己处事低调,不轻易去招惹是非,因为身份的关系,更因为顾及家里的老妈妈,很多时候都小心翼翼,但也绝不是任人宰割,凡事认个理字。不开口就罢了,一说话必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保管令大家心服口服。他恨生不逢时,但对处境无力改变。所以他的青年时代就这样在抗争与妥协,不甘与低头的矛盾之中酸涩痛苦地转换着。更多时候,他像一个跳出圈儿外身怀绝世武功的侠客,冷眼看着圈儿内这许多人上串下跳,不屑投降不屑解释更不屑为伍。虽然也时常受排挤,无故受委屈,但他也始终相信,天总是会亮的!也许是看了太多诸如《水浒》《三侠五义》《萍踪侠影》《隋唐英雄传》《杨家将》《岳飞传》的“古书”,他的骨子里总是有一股正义感,心存善念,行侠仗义,甚至广结天下英豪,用一己之力保一方平安,是他向往的……或许,他真的生错了年代,如果他生在书中的乱世,或许真的是一位杀富济贫除暴安良的英雄。说到底,他还是柔软的!强悍的外表就像刺猬坚硬的刺,那是他的铠甲,可以不用来厮杀但却可以御敌,保护自己保护寡母幼弟。相邻的一个村子,他去一户人家帮工,因为有一把子力气,又不偷奸耍滑,博得了众人的好评。后来,隔三差五,经常有人来请他帮忙,每次他都欣然应允。大家伙私下里说:“这样一个青年,如果成分好,怕是孩子都满地跑了。唉,现在就因为地主富农的帽子,三十了好几了还没成个家,可惜了。”话虽这样说,但仍旧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她的妈妈见这后生诚实本分,就热心的为他说媒。两个年轻人,彼此没意见,但女方家里经过反复考虑,还是委婉地拒绝了。小伙子不错,是个过家好手,但是担心闺女嫁过去,因为成分问题受牵连。后来,热心的老太太又给保过几个媒,都没成。“大娘,我这个家庭情况,一个寡妇妈,带着仨光棍儿子,家里一贫如洗,成分还不好,处处受挤兑,谁愿意闺女跟着我受苦啊?你也别为我操这个心了。”老人还真有点也爱莫能助,只得作罢。但善良的老人不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唯恐躲之不及,相反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总是想着他。他也感念老人的善意,家里的零碎活计也帮着干。随着了解的深入,老人越来越喜欢他踏实、诚恳、善良的品性,左邻右舍开玩笑说,不如就认个女婿吧。看着这个后生,老人家还真就萌生了这个大胆的想法,把最心疼的二闺女嫁给他,保管这一辈子受不着屈。就这样,她成了他的妻。

    只是,他平生第一次撒了一个谎,隐瞒了自己的真实年龄。自己本来成分就不好,又大那么多,他,担心女家知道了不乐意。他这一瞒不打紧,下面的两个弟弟的岁数也跟着顺延了。婚后,家里除了多了一个人,多了一副碗筷,也多了一个中药罐儿……买来的成药丸,一大颗,他就一点点搓成小药丸儿,长年累月吃药,她对中药看着就打怵,他一个粗枝大叶的人,每当这时候总是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她喝。不管他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被那些贫下中农又扣了什么帽子,原本该他得的一些利益又被谁顶了去……回到家永远是乐呵呵的模样。不管他对别人怎么嫉恶如仇,回到家他总是轻言细语。她,没有文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这不代表她是一个愚钝的人,他也从未因此看轻她,相反,在他眼里她是一个通情达理识大体的女人。外面有什么新鲜事,他第一时间说给她听,家里的大事小情他从不一人决断,总是征询她的意见,即使他心里早已有了判断……

  从某个角度说,她,是不幸的。身体的底子差,病病殃殃,就连算命先生都说,她活不过三十岁。家里兄弟姐妹多,老人潜意识里又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家里三个男孩都有书读,除了大姐念过两三年,她跟小妹一个字也不认识,甚至连学校也没进过。但,她又是幸运的!遇到了他,这一世,被真心疼爱,被真心呵护,被真心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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