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热干面

        热干面是大多数武汉人的最爱。

        清晨,江城醒来,车流涌动,人流涌动,四面八方响起动静。武汉人开始过早即吃早餐,大都习惯于在外进行,热干面往往是最佳选择。于是,热干面的做与吃便成街头巷尾的独特风景、最有特色的市井百态之一。

        三镇各处的小吃店铺每日早早地就开门了,很快便热气腾腾,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这种店一般都不大,掌柜的大多就是师傅,直接上手操作了。你看他们麻利地将已煮熟晾好且拌了油的金黄色的面条抓入专用的漏勺里,迅速搁到翻腾的大锅中,稍加浸烫,提起来倒进碗中,再添加芝麻酱萝卜丁卤水小葱等等,最后递到食者手里。食者接过来,需要一个自助动作,即立即用筷子搅拌,使每一根面条都裹上芝麻酱,如若慢了那面就成一坨而难以下咽。大人自不必说,可以自如地拌好;还有人是难以做到的,譬如年纪大者与幼儿。有店家师傅亲自为老人拌面并递到老人手里的,微不足道的举动显示了店家的善良,也留住的食客;更多见的是长者用筷子挑起面来喂幼儿,一派温馨景象。吃面者来来往往,手端一碗面,或坐或站或蹲;或大口猛吃,或细嚼慢咽;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好此物。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美食养一方胃。那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褐色干面就对了武汉人的胃口。它是江城码头文化快节奏的产物,不能与广式早茶的悠闲可比;但其优点很明显,是一款安全食品,端着热干面无汤可撒,可随意走动而无烫伤之虞。

        据说,热干面的起源颇为奇特。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餐馆师傅没有卖完面条,于是他将面条煮熟,控水,摊在案板上,一不留神把边上的油碰翻,撒到面条上;师傅索性把所有的面条都裹匀油。次日清早他用漏勺把面条往开水里一烫,再加入各种调料,尤其是搁点芝麻酱,试着一尝,口感很不错,于是热干面便诞生了。如此来看,热干面还是将错就错、急中生智的产物。这也让人悟到,凡事要自信,要另辟蹊径,不能随意放弃或抛弃。

        因是早餐使用,故而那些过早的店铺头天下午或晚上就得将面条、配料等准备好,即煮面、凉面、抖面,备足萝卜丁、小葱、芝麻酱、酱油、醋、辣椒油等等。这是个复杂精细的预备过程。热干面也是社会分工的结果,几乎所有的原料都是从外购进,再经加工组合而成终端的那碗面;正如一部小轿车的组装出厂。

        这个春天,疫情使城封了,大小超市商场店铺餐馆均关门停业了。但有大爱的店主特地关起门来在自家店里制作好热干面,送给医生护士们,以表示由衷的敬意与感恩,那个新闻镜头把我们感动得泪流、口水也流。地道的武汉人可是被憋了两个多月没闻到热干面的香味了,馋得要命;一解封,人们就出了家门,涌向街头,寻觅热干面的踪影。           

        春末的一个清晨,天麻麻亮,历经劫波的我站在高楼自家阳台朝下望,惊喜地看见小区外的路对面那家早点店子,又亮起了红红的灯光,很是温馨。哦,又开始做生意了。我急切切地开门下楼,走出小区;走进熟悉而久违的店子,一种亲切感扑面而来,刷码付钱,我对着师傅喊:

      “一碗热干面,多烫哈子!”

        接过面,加小葱加醋,搅拌,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猛嚼,一股浓香溢满口中。看来,我们真是离不了热干面。可是,我也知道,有的人已经永远吃不到热干面了;一想至此,泪水竟然无声地溢满眼眶……

        我原本是来自北方的异乡人,家里祖孙三代均无人来过楚地,更无人知道热干面,只有伯父知道“紧走慢走三天走不出汉口”,只有父亲知道武汉人把六读作楼。而我终于有了机会,二十出头来到武汉,并扎根下来,至今三十几年,已经吃了不知多少碗的热干面了。

        那是一九八七年春天的一天,我自河南洛阳坐了一夜又半天的绿皮火车,抵达武昌站;一出站就见有餐馆,餐馆门口有人端着碗,在吃干干的黏糊糊的褐色面条,甚是惊奇,不知其为何物,反正是一点都激不起我的食欲。一问才知原来是热干面。我的天呀,武汉人太能吃面了,一大清早就敢吃这么硬硬干干的面,那是咋下肚子的?我们最爱吃面条的河南人基本上是不会在清早吃面条而且是不会吃那么干的面条。河南人喜好吃面条,洛阳一带的人尤其耐烦吃糊肚面条、捞面条、浆面条,烩面就更不用说了;但例外是前一天晚上没吃完剩下的面条清早热热吃。谁家一清早就下捞面条,那就会有不正常之感。我觉着,武汉人能吃面实在是超过了河南人。   

        我住在武昌的华师参加研究生入学面试。每天早晨起来,走出校园大门,见正对面武测大门口有很多小摊儿在卖早点。于是过马路走近去看,有热干面、宽粉细粉、稀饭、油条、鞋垫样的烤饼等,我要了一碗稀饭两个烤饼共三毛钱,把肚皮填饱。我们洛阳人清早大都是稀饭包子豆浆油条胡辣汤锅盔如此搭配的,你想一黑夜消耗,得补充水分,还得以稀的为主。一看见热干面就完全没有一点食欲了。偶尔端着热干面,我就会想起故乡的糊肚面条、烩面等。   

        后来,在武汉读书、毕业工作,便一步步更加接近了武汉的各种食品。记不得是哪一天第一次吃热干面了,反正是难以下咽。后来,我就发明了一种改良方法,即买好热干面以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温度很高的开水,以其稍许加入面中,迅速搅拌翻挑,达到糊状,便大口开吃,极其利口;当然那开水不能加多了,如加多面就泄了,芝麻酱的浓度降低,口感就不美妙了。             

        成家立业后,我的妻华妹子还在家自己动手制作热干面。先是从市场把细细的圆形碱面条买回家,放锅中煮熟捞出,控水,放凉,摊开,撒油,备用;次日早晨,锅中放水烧开,将面条盛入漏勺,在开水中烫烫,装入碗中,撒小葱、萝卜丁、酱油、芝麻酱等......;一吃,味道还不错;不过,就是少了街头餐馆的那种感觉。

        芝麻酱是热干面的灵魂,是考验店家诚信度的重要标志,须正宗,要色正、味醇。如果客人吃罢,满口溢香,唇上还有一圈褐色的酱色,那就到位了。

        年轻时的我常常是在骑车上班的路上,从小店买上一碗热汽腾腾的热干面,路边一站,呼呼噜噜就咽下去了;再喝一杯豆浆或一碗米酒,以助消化。       

        武汉人为何如此喜爱热干面?我认真地想想,得出这样的结论,其一,芝麻酱味道香,常吃上瘾;其二,便宜顶饿;其三,江城不缺水,吃干点没大碍。其实,我本人就是主要基于这三点,一天天爱上了热干面。

        我也知道,外地人初来武汉,会冲着热干面的名气去尝尝它,或被热心的东道主邀去品尝;但未必一尝就爱不释口,只有在武汉生活一段时间、受江城风雨的浸淫,才可能一点点喜欢上它。好比面对一个貌并不惊艳但很有内涵的姑娘,你第一眼并不被她打动,接触久了就生出情感,直至欲罢不能了。     

        每日大大小小的餐馆小摊位不知要卖出多少碗热干面。它确实很实在顶饿,最受城市劳务群体的喜好,譬如汉正街那些“扁担”们就往往是热干面过早,甚至再夹根油条。而上班族们则往往一碗面足矣,只是不能太过随意,否则一不留神那热干面的汁液会溅到你雪白的衬衫上,形成无奈的印记。纤细的女孩们会对掌勺的师傅道:

        “少点面哈。”

        那些已不再闯江湖的老者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咀嚼着热干面,越嚼越香;有人还就着小白酒,一口面一口酒,惬意无比,胜过多少小菜或大菜,仿佛是在咀嚼往昔的岁月,而只有热干面才配得上这口味。

        热干面的影响广起来,曾经登上过客机,也以袋装模样出现在超市里;如今连外省都有了热干面的影子,譬如河南信阳、湖南长沙等地。我甚至在故乡豫西汝阳县城以及县城下面的小镇上居然也见到过热干面的招牌。

        悠悠岁月里,我爱上了热干面,我觉着我也成了地道的武汉人,而武汉也离故乡越来越近了。

                    2020年7月7日

(作者系武汉作协会员,中国贸仲等机构仲裁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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