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甄一鸣开始干农家院，甄妈妈就陪着。没钱的时候给他帮衬钱，缺人手的时候给他找人手。娘两个多少年来为生意一起操心受累。

缺什么少什么时，甄一鸣习惯问问甄妈妈，生意上遇到难处时，娘两个一起商量对策，当然，两个人脾气都不好，时不时又吵上一架，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也就过来了。

所以，虽然说甄一鸣的农家院生意越做越大，打心里对甄妈妈的依赖却没减分毫。总之，有个甄妈妈在，甄一鸣心里就踏实。

甄妈妈因为修牙去了市里后，甄一鸣突然就觉得失手失脚的。二姐甄晓静来打探时，甄一鸣就跟她叨叨：“哎，不知道咱妈啥时候回来。”或者说，“哎，要是妈在就好了。”

甄晓静理解他心思。就给他解释：“一鸣啊，老大不小了，你也该自己撑起这摊儿了。还跟个吃奶的孩子一样。”说完又鼓励他：“你这个人，就是习惯咱妈在身边儿罢了。我看这一阵儿，咱妈不在，你也干的好好的！”甄晓静又接着开玩笑：“我看呀，咱妈不在挺好，省得你娘俩一会儿会儿生气。”

甄一鸣说一句：“看我姐说的。”就可怜巴巴低下头去。

然而，甄妈妈迟迟不能回来，甄一鸣倒也有些习惯，渐渐不再总跟甄晓静提起甄妈妈。有一天他忽儿想开了：我这小四十岁的人了，依靠我妈到啥时候是个头儿。想完又想笑自己，独自琢磨：小四十岁的人，俩孩子的爹了……所以，他时不时也知道给甄妈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家里挺好，别操心。

甄妈妈这边就在市里住了下来。安牙是个麻烦活儿。牙科医生告诉她，得等牙龈彻底消肿才能行。甄妈妈惦记甄一鸣家里的事儿，就巴巴问人家：“那得多长时间。”牙医就跟她说：“这可没准儿，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少则俩月多则仨月，还有三四个月的。”“那，我这样儿的得多长时间呀。”甄妈妈巴巴问人家。牙医说：“你这个年龄，怎么也得三个多月……”

“三个多月，这么长时间！这都到暑假了。”甄妈妈嘴里嘟哝着，推起小推车里的玉儿转身出了牙科门诊。甄妈妈知道，眼下，自己是没办法帮甄一鸣操持家里那摊儿事了。不过，听甄晓静和甄一鸣的口气，也不怎么碍事。她的心也渐渐踏实下来。

五月份的一天，甄晓雅又去看甄妈妈。甄妈妈笑着跟甄晓雅说：“云锦生啦，生了个男孩，这下子可好，儿女双全了。”

“云锦生了！”甄晓雅忍不住跟甄妈妈一样，兴奋地重复。

“嗯，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说是顺产了个八斤多的大胖小子。”甄妈妈眉开眼笑的样子说完又伤感：“八斤多，云锦可遭大罪了。”

甄晓雅突然说：“妈，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也有这个意思。”甄妈妈说道。

“是呢，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么大岁数，去看了她这趟不知道还去得了下趟不。”甄晓雅看甄妈妈这么痛快，就知道她的心思了，说道：“正好，马上端午小长假。咱们就乘那几天去。我再问问晓静，让她也告几天假。咱娘仨带着玉儿去。这天儿不冷不热正好出门。”

“行。”甄妈妈听甄晓雅这么说，马上来了精神。

“妈呀，咱们娘仨一起去东北到现在，再没一起出去过。这下子好了，我们又能一起出去了。”甄晓雅说完就给甄晓静打电话。甄晓静一听，哪有不去之理，马上说：“行行，我赶紧跟领导请假去。”甄晓雅又跟甄晓静说：“微信上把你的身份证号码先发过来，我这边好在网上订票。”

说来话长，实际上甄晓雅不是姊妹五个而是姊妹六个，云锦排在甄晓娴之后，是她最小的妹妹。到云锦时，老甄家四个女儿就甄一鸣一根独苗。甄一鸣从小体弱多病，甄妈妈像宝一样供着他，给他在黄河阵的神棚许愿，给他认了干爹干娘，都是为了保佑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甄妈妈整天担惊受怕，生怕这个独子有个三长两短，还让算命先生给看了看，算命先生说，别看这个孩子身子弱，可是个有福的命。甄妈妈顺便给他姊妹几个都称了称命。算命先生说，数甄一鸣命大，六两三，其他孩子也就三四两的命。甄妈妈听了高兴，但是算命先生又告诉甄妈妈说：她是半个子的命。甄妈妈也不明白什么叫半个子的命，心里却莫名增添了几许担心。

甄妈妈生云锦时已是近四十岁的人，按理说不能再生了。但她总寻思着想再生一个儿子，给甄一鸣作个伴儿。到时候有个大事小情，倒是有亲兄弟能给他搭把手。于是，甄妈妈果断把云锦送了人，后来果然给甄一鸣生了个弟弟甄一鼎。

云锦大学毕业，去上海工作把家也落在了上海。甄妈妈闲下来时也会念叨这个闺女，给甄晓雅姊妹入保险也没忘了这个孩子。是啊，哪个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

虽然没有亲手抚养，也不经常见面，甄妈妈还是时不时惦记这个姑娘。她结婚啦生孩子啦，都跟甄晓雅姐仨一样对待。云锦头胎生的是个姑娘，云锦给甄妈妈打电话时，甄妈妈就总叨叨她再给姑娘生个伴儿。这果然又生了一个，还是男孩儿。甄妈妈自然十分高兴。

甄晓雅说去上海看望云锦时，甄妈妈也是欣然应允。甄妈妈娘儿几个去上海时还带着个小尾巴玉儿。到上海虽说只有五六个小时车程，但是老是老小是小的，再说从来也不带甄妈妈出门，甄晓雅就自作主张定了三张卧铺，她这样倒确实方便，累了就躺一会儿，醒了就聊大天。

临窗还有一个小案几。甄晓雅还特意带了茶具茶壶，一上车她就像变戏法一样把茶具一件件掏出来：先是一个段泥西施紫砂壶，接着又掏出两个甜白的定瓷茶盏，最后掏出一个油亮晶黑的水滴釉建盏。甄晓雅还不忘带上布艺茶托，她把这些茶杯茶具一一排列组合组合，眨眼时间，案几成了一个临时茶台。

甄晓静看了高兴：“我姐想的就是周到。咱这不是去看云锦，咱这就是去旅游了。甄晓雅说：“我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咱们只在云锦家住一晚，看看云锦跟孩子，给云锦留下点儿钱。第二天就出来住了。”

甄晓雅拿起空水壶去外边儿打热水。甄晓静就问甄妈妈：“我也没顾得上问我姐，她是怎么打算的。”甄妈妈就说：“我听你姐说，她在外边儿给咱们定的酒店。说看完云锦，带咱们去逛逛老上海。”

不一会儿甄晓雅拎着热水壶进来了。她坐在案几前一边沏茶一边吩咐甄晓静：“从包里把咱们带的水果拿出一些，零食拿出一些……”她低着头认真沏着茶说道：“咱们像像样样喝个茶。”

甄晓静也打开背包从里边一点点往外掏，眨眼间茶桌上又多了几样儿水果：两只香蕉，两枚橘子还有一个苹果。甄晓雅忙着投茶沏茶，紧接着又给每个人面前的茶杯倒茶。甄妈妈搂着玉儿坐在那里看着两个姑娘任她们忙活。

甄晓静又问：“姐，咱接下来几天都怎么安排。我听咱妈说你都想好了。”

“我打算带你们坐坐船游游黄浦江，逛逛浦东。吃吃上海的味道，最后再买一堆沈大成或者知味观的点心回去。”

甄晓静听了高兴：“呵呵，我也跟着咱妈享福了。”

三个人跟着都笑了。

云锦生产给了甄妈妈母女一次难得的同游机会，尤其是甄晓雅和甄晓静，显得格外兴奋。路上闲话，就想起了很多陈年往事。晓雅跟甄晓静说：“咱们娘儿仨一起旅游还是早以前的事儿呢。”晓静说：“那时候咱们都还没出嫁，妈妈腿脚也好，我记得咱们去了四平，赤峰和宁城。”

甄晓雅说：“到了宁城，宁城地毯厂请咱们去草原吃手抓羊肉，从中午吃到晚上，我第一次喝酒就在那儿。”

晓静笑：“就喝了那么几小口，谁知差点儿就喝多了，嚷着说怎么有点儿头晕。”

“后来，转完了东北的客户，咱妈说，走，东北最好玩儿的地儿是大连，我带你们去大连玩一趟。”晓静又说。

甄晓雅说：“是呢，我记得在那儿还买了条南韩丝的裙子，宝石蓝的裙子上一大朵一大朵蓝色玫瑰。那面料不起皱不起球，穿了凉凉快快的，那几年一到夏天我就拿出来穿，同学朋友都说好看，问我在哪儿买的……后来不稀罕了就当了夏天的睡衣。”

甄晓静又说：“后来我还跟咱妈又去过一趟，可是，去的时候是冬天。”

甄晓雅说：“我记着呢。你们回来后，到学校找我。我看你脚上的大棉鞋跟个小瓮一样，还笑话你。你说，东北那地方冷啊，在外边儿待一会儿眉毛上就能结出冰渣子，脚上不穿厚点儿扛不住。你跟咱妈还带回来好多东北粘豆包，当天晚上就蒸了吃，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样的豆包。豆包皮儿是酸口的。”

娘三个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上海。云锦爱人海涛开着小轿车来接甄妈妈娘仨。海涛接了甄妈妈一行，开着车左扭右拐不一会儿就到了上海滨海新区。进了家门，云锦一看甄妈妈眼眶就湿了，扑进甄妈妈怀里，甄妈妈早已眼泪汪汪，娘俩搂在一起。克制着想哭的冲动，甄妈妈拍拍云锦的背又抽手擦掉满眶眼泪，红着眼圈笑问云锦：“孩子呢，我看看。”

云锦在前甄妈妈娘几个跟在她身后进了卧室。小宝儿睡的正香。甄妈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斜坐到床上探过身子去打量小婴儿，哈哈笑着：“小伙儿不错。”甄晓雅姐妹看了小婴儿也觉稀罕：“白白胖胖的啊。”

光是看着，甄妈妈觉得不过瘾，就伸手抱起小婴儿来。她一手端着小婴儿脑袋，一手拖着他小屁股，仔细端详着小婴儿的脸蛋儿，又轻轻摇晃：“小伙儿，睡醒喽睡醒喽。”满屋子大人小孩，说说笑笑，那小婴儿睡不醒也被吵醒了。果然，只见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甄妈妈。甄妈妈高兴地说：“醒喽醒喽，睁开眼喽。”

云锦又带甄妈妈一间一间看了看她的家。甄妈妈一边看房间，一边又问了云锦很多问题，知道云锦两口子工作稳定夫妻和睦，甄妈妈听了十分心安。甄妈妈娘三个四处看着云锦的房子议论着房子的大小格局。

甄晓静说道：“通风采光哪儿都挺好。”又感慨：“云锦日子不错。”甄晓雅也说：“三室两厅一家四口正正好。”听说了这个，云锦哈哈笑了：“哎，说起这房子一堆故事。当时买的时候就知道离单位远。可是手里没那么多钱，又想有个自己的家。一咬牙就在这儿买了。交钱的时候来这儿看房子。”

“四周围一片荒芜，我跟海涛开玩笑‘这么个地方鸟都懒得在这儿拉屎。’海涛说‘先凑合吧。以后有了钱咱往里边儿买一买。’后来还买个啥呀！我们刚买了房子就赶上房地产大涨价。买的时候七八十万，现在呀，别让三个七八十万听见了。”

“我跟海涛都是工薪阶层。挣得也算不少，按当时的情况，过两年再往中心地段换换房子还是可以的。这房子涨价涨成这样，那还敢想啊。后来，我俩还捏了把汗，多亏当时果断买了房子。这要是一哆嗦没买，晚上半年我俩就买不起啦。”

甄晓雅说：“都这样，你们买房子那会儿，大概也是你一鸣哥家换房子那几年。我们那边的房地产市场也这样。没办法。”

云锦笑着说：“你可不知道。我们买房子，中间还有个故事。当时有三室的有两室的，海涛想买两室我想买三室。他想买两室还不是因为钱紧呀。我想买三室是因为，我第一次去我晓雅姐家，看她住的三室两厅，当时就想了，我以后成家也要住这样的房子。再说，一辈子能买几次房子。”

“我就跟海涛说：咱咬咬牙买了吧，紧张那么几年就过去了。他当时还不同意，我就给他算了算我俩的贷款，算了算我俩的工资。他就听了我的话，买了个三室的。”

“那你这就买对了。”甄晓静说。

“可不是。我们刚买完，房价就开始疯长。换到现在，我们想在这儿买这样个房子简直就是做梦。”云锦说道。

“现在多上一个孩子也不拥挤。”甄妈妈说。

“你算说对啦。”云锦说：“要是当初听了他的话，买那个两室的。我们四口人就只能挤着住了……”

在云锦家住了一晚，甄妈妈见吃饭收拾有月嫂伺候，海涛也知道心疼云锦，看云锦心情不错日子过的舒坦，甄妈妈就放心了。第二天吃罢早饭就随着晓雅晓静姐俩离开云锦家。坐地铁去到甄晓雅在上海古文化一条街上早就预定好的酒店。

甄晓雅只知道上海好，但也是第一次来上海。有点儿不知所措。好在网络发达，她从马蜂窝从携程网这些旅游网站查了查，找到上海好玩儿的地方。发现很多好玩儿的地方都在古文化街附近。就把酒店就近订在古文化街上。

在上海那几天，晓雅晓静姐俩一般在吃了午饭就把甄妈妈和玉儿安顿回酒店休息，安顿好一老一少后，姐儿俩手里抓着手机就出门了，她们跟着百度地图一个个踩点儿找好玩儿的。每到一个地儿，俩人先评估一下值不值得玩。

如果值得的话，他们就高高兴兴原路返回，去叫甄妈妈和玉儿。这时候一老一少也休息好了，太阳也不那么吓人了，正好出来散步游玩儿。如果看了觉得没意思，姐俩就转头再百度下一个景点儿，接着跟着百度地图去踩点儿。

甄晓雅姐俩看着百度找地儿时，甄晓静“扑哧”一声自己笑了。甄晓雅纳闷问她：“你笑什么？”“我俩天天这样，我就想起小孩儿故事书里讲的：鸟妈妈为了抚育刚孵出来的小鸟，飞老远的地方给小鸟儿叼食回来吃，小鸟围着鸟妈妈叽叽喳喳叫着像一群饿急眼的小孩，鸟妈妈就把嘴里的虫子塞进小鸟嘴里。然后一拍翅膀又飞走了，继续给小鸟儿觅食儿去了。”

甄晓雅听了也笑：“现在是反了个个儿。鸟妈妈在窝里边儿呆着，咱们这两只长大成人的鸟儿出来觅食儿回去，给鸟妈妈吃。”笑罢她又有些伤感：“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我们也到了反哺妈妈的时候了……”

那几天娘几个不用赶路，甄晓雅姐俩慢慢悠悠陪着甄妈妈带着玉儿，看了看上海的好玩儿的，吃了吃上海的好吃的。最后在古文化一条街上大包小包买了一堆知味观酥点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