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不识愁滋味
(1.)秀姑读初中时,大部分同学都来自农村。那时刚好是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学校提倡勤工俭学活动。
在校门口马路边有一块两亩三分地的菜园,里面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时令蔬菜,有茄子、西红柿、豆荚、黄瓜、瓠瓜、大白菜、芋头……犹如一个“花木成畦手自栽”的百花园,五彩缤纷,引人注目。
一位有着丰富的种菜经验,五十多岁的老黄师傅专门管理菜园。
坊间有一句口头禅是“菜园日日园”,意思就是人要日日到菜园去忙乎,菜才会长得旺盛;否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菜园就荒废了。
学校菜园因为有人“日日园”,所以菜长得特别地出类拔萃。每天老黄师傅专司其职,锄头不离手,随时巡视,旱了就浇水,淹了就排涝……
学生每周都有一节劳动课,各班轮流着上,雷打不动。每逢这时,他们都格外地高兴,如同一群刚出笼的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呼雀跃着奔赴菜园。
大家先集中在菜园门口,黄师傅开始点着指头发号施令 ,布置任务:
“小明,小东,你俩个子大,去厕所那边抬粪!”
“阿亮、阿峰,你们负责挑水。”
“班长阿玉,你带两个女同学去摘菜豆。其余的女同学去摘空心菜。”
“剩下的男同学统统去拔草捉虫……”
还没等师傅宣布完毕,大家就呼啦一下散开,挥着手臂,异口同声地喊道:“好一一哩!走!”
菜园里顿时像没开演的戏园子一样热哄哄起来。
大家挽起袖子,卷着裤管,光着脚丫,踩着湿润的垄沟穿梭来往,莳草捉虫摘菜抬粪浇水,各司其职,忙忙碌碌,犹如蜜蜂嗡嗡在采蜜。
黄师傅会在旁边说教,种菜如种花,要轻手轻脚,不要毛手毛脚,磕磕碰碰,一旦落了花折了杆,踩了畦伤了根,菜的运势就不好;
他说别看空心菜很普通,可它很鲜嫩,许多人都爱吃。摘它时要靠近根部,这样重新长出来的杆才会粗壮枝桠才会多;浇罐时要用人尿粪,按尿四水六来掺和,特别是浇完后要对着叶子再泼洒一遍清水,否则太阳一晒,叶子就焦了;
你们不要觉得好玩新奇,老用手去抚摸那些丝瓜、瓠瓜、黄瓜、茄子、西红柿等蔬菜的身子,磨磨蹭蹭地碰掉了那些纤细绒毛就长不大;
这些蔬菜,瓜熟蒂落时要一只手托住下面,另一只手拿剪刀去剪,不要用手去掐,别看它们的茎很毛糙,中间丝丝缕缕的纤维却很有韧劲,一次两次拗不下来再弄的话,整株菜摇来摆去的,会伤筋动骨,影响日后生长;
家乡招牌菜“糟菜”就是用瓜菜(芥菜的一种)加红糟盐巴腌的。它杆高叶大根长,不宜种太深,深了根系不发达,根系不发达上面的枝叶就长不好;只要把菜苗浅浅地“挂”在土壤上面,再轻轻地掩上一层土浇上水就行了,所以人们又把它叫作“挂菜”……
三年下来,同学们还从老黄师傅那儿学到不少的种菜秘诀: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
早上种瓜,尽开空花,傍晚种瓜,瓜用车拉。”
“七葱八蒜,深栽葱,浅种蒜。
萝卜白菜葱,多用大粪攻。
葱怕雨,韭怕晒,杨树开花种苋菜。
葱要肥上泡,韭菜要尿浇。”
“蕃茄能结五六层,打去顶尖莫心疼。
……
(2.)有了这个得天独厚的菜园,生物老师会因地制宜地时不时把课堂“搬到”菜园来,亲临现场指导学生仔细观察动植物。
……
什么叫被子植物?种子外面有果皮包被着,有根茎叶的分化,能真正开花的绿色植物都是被子植物,所有的青菜都是被子植物;种子是裸露着的,由一鳞片包裹着的叫裸子植物……
人类要掌握自然规律,控制、管理昆虫,使其“有害不害,有益更益”。
果蝇能危害两百多种植物,是世界上公认的最具毁灭性的害虫,但它对人体没有什么危害;
七星瓢虫会吃蚜虫,所以它是益虫;
大多数毛毛虫都是害虫,因为它们主要以植物的茎叶为食,会损害植物生长发育;
毛毛虫很狡猾,有时那胖乎乎的身子会躲在大白菜的根底下,要扒开土才能找到它;
……
有时,老师会提前叫同学们带上玻璃瓶子去菜园,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讲课所需要的昆虫捉拿归案;
许多自然常识在这个偌大的菜园子里都能找到答案。有了这些真凭实据,书本上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得到实践,跟那些空洞无物的纸上谈兵,有趣多了。课堂活跃,师生高兴。
在菜园里劳动,空气特别地新鲜,菜花的清香,泥土的清新气息,伴着阵阵清风,迎面扑来,心旷神怡;
空闲时同学们还可以在这里捕蝴蝶黏蜻蜓逗蚯蚓……快活极了!一节课倏地一下就过去了。
通过劳动锻炼,同学们手脚变勤快了,身体强壮了,对“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意义有更深刻的体会;
菜园,简直就像一个乐园,存留在秀姑那金色的记忆里。
(3.)食堂把一筐筐新鲜的蔬菜烹调后卖给师生员工,收入归学校。
期末,师生有一顿丰盛的告别午餐;一年一度的校庆有文艺汇演和聚餐;校篮球队、体操队培训有统一的运动服,上下午有两次点心;演出所需要的各种服装道具、添置运动器材、设施修缮……都从这些勤工俭学来的经费里开支。
那时一盘鲜嫩的油白菜虽然只有八分钱,可来自农村的娃都掏不起。他们三餐就饭的大都是一斤一毛多钱的虾油和一斤两毛的酱油。
一张桌子围着八个同学(以前吃饭没凳子),各人拎起那个属于自己的像兵马俑一样、楞楞呆立在桌子中央的油瓶,拧开盖子,小心地倒一勺到干饭里,不管是酱油还是虾油,哧溜一下就渗到饭的底部,用勺子搅一搅,那米饭的清香混合着腥咸的虾、酱油味,扑鼻而来,吊人胃口。
同学们个个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吃起来,不一会儿咔哒咔哒地就把饭罐(白瓷罐)刮得精光,把勺子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一粒汗,在这里得到最好的诠释。
那时秀姑家比较困难,买的都是廉价的虾油,三年的初中生活不知沽了多少瓶。
“没关系的,只要有书读,吃得差点穿得简朴点,一点都没关系。”秀姑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
她照样一有空就往图书馆跑,看了书再找机会讲给同学们听。她似乎只要有书看,肚子也不饿了,就像高尔基说的“扑在书上,就像饥饿扑在面包上一样。”
那时一个初中生一个月口粮不足30斤,又没有菜和零食作辅助,干巴巴的两三两饭,吃不饱,肚子经常会咕噜噜地叫。
有的同学会把大米藏掖在口袋里,走在路上或是伏在课桌上,不时地掏出一小撮来放进口里,抿着嘴唇,像老鼠啃大米,小声地咯哒咯哒偷着吃;
课余,有的同学会用墨水瓶改成煤油灯,上面拎着一个铁罐炒米吃;有的跑到围墙外,抱几块石头磊成三足鼎立之状,铺上一块搁着蕃薯片的瓦片,下面塞着枯枝败叶……只要能填饱肚子,都想方设法去弄,苦中作乐。
尽管这样,秀姑和同学们还都没喊过一声苦。因为他们知道比起父母亲,自己可是幸福多了。每天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晒不到太阳淋不到雨也刮不到风,三餐吃的是白米饭,课余还可以打打球看看书,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父母亲呢?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汗流浃背,一滴汗水摔八瓣,还要省吃俭用供他们读书。那时生产队干活赚工分,一分钱都来得非常不容易。
有那么一段青黄不接的最困难时期,许多家里人吃南瓜、包菜、瓜菜粥,把节省下来的钱给孩子缴学费,交柴火费;虽然伙费每月只要两三元,可也有的同学交不起。还好那时学校规定没钱的可以挑柴火去交。
有一次,因为拖欠柴火费,比秀姑小两岁,小学毕业已辍学(因为父亲的缘故)在家的13岁的弟弟,挑了一担他砍的木柴,徒步走了十多里路到学校替姐姐缴费。至今想起这姐弟情深来,秀姑还会鼻子发酸,感激涕零。
好在那时虽然物质很匮乏,营养不良,可肠胃却是很干净,别看大人小孩个个瘪肚子,瘦身子,黑皮肤,尽管有时也会头疼脑热,可无大碍,一碗姜葱茶,搓搓背,刮刮手脚,就没事了。
哪像现在,生活好了,肚子吃太饱了,医院里却反而像赶集一样,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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