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老房子

我是尾随一辆破牛车,回到我家巷子口的。拉车的老牛不紧不慢地走着,冷不丁丢下一堆儿热乎乎的牛粪,摆在破乱不堪的巷道中央,早春的寒意中,牛粪的热气升得老高、老高。  

老邻居们正汗津津地推着车子搬运东西,时不时地和我打着招呼,并告诉我他们在扒房子。我没有心思停脚与他们攀谈,我得快些赶回我家的老房子呀。

前几天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我家住的那一片住宅就要动迁,看来老房子是保不住了。母亲在电话那边有些激动,喋喋不休地骂着开发商是该天杀的,兜里有几个鬼子儿(钱)就打起老邻居们的主意云云。无论如何我得回去看望一下母亲和那间老房子的。

还好,老房子还戳在那儿,但它着实有些老了,除了房子西边的烟囱还笔直地站着外,其它部分都已耷下了肩,像一个挺着头驼了背的老人兀立在那儿。

从它的外观就可以看出它经受的风霜。墙根的缝隙年年都咨意地钻出不知名的杂草,虽然母亲总是不停地铲掉,但它们长得还是年盛一年。房盖上已看不到苫房草,满眼都是绿茸茸的青苔。

老房子在那一戳就是几十年,愣是把父亲靠到另一个世界,然后又一如既往地陪伴着母亲和我们姐弟们。

父亲就是在这个家里用大半生的时间,凭着简朴的语言及举动传授给几个孩子最起码的良知,如今薪尽火传,我们一回到家里,透过这老房子,还能体悟到父亲的鼓舞与弘润,老房子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无法割断与它的脐带。

房子的结构到现在还没有太大改动,父亲给母亲留下的安命之所,母亲是不会轻易改动的。父亲过世后,我们哥几个都想把母亲接到自己家住,母亲执意不肯,她离不开老房子,她在这儿已居住了几十年,岁月的风霜,虽然残酷地压弯了房梁,也压弯了她的腰,染白了她的两鬓,但母亲还是事必躬亲,凡是自己能做的,从不假手于人。从房门到院门多少步,园子里的地一垄能种多少墩豆角她都清清楚楚,老房子是她老人家的命根子。

我们拗不过,大哥才决定搬过来,然而房间显得实在窄小,大哥与母亲商量,在房子的后面接了一间偏厦。有了偏厦的支撑,老屋就不至于坍圮,但显得更加苍老。

母亲硬是住在老屋,说住在老屋心里踏实,一定要等到她过世后才让大哥翻盖新房。我们理解她老人家,她想在这间老伴留下的房子里品味那属于自己的回忆。我们祈祷母亲能够长寿,不然老房子没了,我们就无法拾掇过去的往事。

知道我要回来,大哥没有上班,嫂子在市场割了快儿肉,说要包饺子,嫂子边剁肉馅边唠叨着:咱们就在这老房子里吃最后一顿团圆饺子吧,再想吃饺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呢。

当我离开母亲的襁褓之后,便盘桓于老房子前面的菜园子、后面的林子里。有时直到很晚才回家,父亲便面带愠色,让我们快些写作业,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却要要儿女有文化。那时我家收音机都买不起,电视更是闻所未闻,家里只有一个广播匣子,里面充斥着“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我们似懂非懂的诗句。

那时停电属于小儿科,我们哥几个坐在平时吃饭的炕桌上写作业,一盏微弱的灯光跳动着散去,添满了小屋,父母看着他们的四个“杰作”一定感到欣慰,一定会欢乐四溢。

我们姐弟几个就是在这个破旧的饭桌上学会了认字,学会了做人。父亲一生不谙世事,朴素耿介,心无旁骛,他血汗了一生啥都没有积攒下,只攒下了四个孩子和这足以让他的孩子们铭记一生的老房子。

有了老房子,既使最饥饿的年代,我们回来时心里也仿佛充塞饱满;有了老房子,既使最阴霾的日子,我们跑回来也会找到温暖。

母亲和嫂子在包着饺子,我与大哥来到房后的汤旺河边,河边到处都堆着沙石和红砖,我知道这些是准备建新区用的,虽已是初春,河边却看不到一点春的迹象。

记得小时候,这里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河水汤汤,四野碧绿,我们在河边嬉戏、打闹。房后的大榆树倾斜着伸向河里,条条枝叶给水面上画成一道道长长的涟漪,我们爬上树去掏鸟窝,一不小心掉进河里,顿时就会砸出一片片水花,砸出玩伴们的一片片欢笑。

老房子陪伴我度过了童年、少年、和青年,那时虽然生活拮据,加之父亲被划为四类分子,倍受缧绁,我们哥几个也遭受歧视。在这样的环境中,我学会了隐忍,看淡一切,读遍了其他孩子不愿看的小人书和小说,以至到八十年代初,在一次招工中榜上有名,到税务局上班。邻居都说我家真是祖坟冒了青气,家里竟出了一个当干部的。

突来的喜讯使父母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已经苍老、驼了背的父亲,腰板儿好似直了许多,祥和、欢乐添满了整个房间。单位通知我去市局岗前培训半年,我有些发窘,自小就没有离开过这个老房子,真的要离开,实在有些迈不动步。

离开了家,离开父母,我会感到无名的孤独,怕丢失了家里所有的爱,老房子无论多么逼仄、阴暗,但睡起觉来却格外瓷实。

家无长物,老房子里最耀眼的家具就是那已经漆过几次已认不清什么颜色的柜子。前些年,我领着孩子回到老房子,母亲总是从柜中取出一些好吃的逗她心爱的孙子,那是母亲的宝柜,她认为宝贝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大哥几次欲将它淘汰掉,母亲说那是传家宝,说大哥忘本,逗得两个侄子在一旁偷笑。那柜子是父亲六十年代自己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成的,虽做得很粗糙,但母亲却珍视有加。父亲用一个月做成的衣柜,母亲守着它却耗用了一生。柜子里盛着许多母亲认为珍贵的东西,当然也盛着父亲那颗善良的心。

如今老房子真的要拆了,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这一切她无论如何都是接受不了的。早已长在灵魂里的东西,一夜之间就夷为平地,安慰是徒劳的,如果说要安慰母亲,还不如先安慰一下我自己。

当晚我留了下来。躺在通热的大炕上无法入睡,许多童年的往事有的已记忆模糊,然而真的回到老房子,我记忆的嗅觉就又一次被触动,往事又在眼前浮现,漫漶的记忆又重新彰氤开来。老房子呀!你永远不会坍圮,因为你在我的心灵上,已镌刻下永难磨灭的印记。

(图片均来自网络,特此鸣谢)

司马优选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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