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一罐饮料放在楼道护栏上,然后把两个胳膊放上去。
他看着楼下来往的人,不远处的小店亮着的灯。一会儿灯熄灭,只恍惚的听见人声夹杂着虫鸣,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夏天快结束了啊。
他以前并不喜欢夏天。因为他怕热,讨厌虫。每每走在两边是茂密的不知名植物的蜿蜒小路,他总能闻到一股让人头晕的浓浓气息,有种窒息的感觉。
偶尔还能在路边看到被车辆压扁的青蛙和晒干的小蛇,让人不敢直视。
那天他终于鼓起勇气仔细观察一条被晒干的蛇,后背却不知被什么撞了一下。
“啊……!”惊慌后是一阵语无伦次:“对……对不起……”。
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粉色凉鞋的小女孩,比他矮两个头,梳着简单的马尾。
“没事没关系。”他扭过头,小心的绕过那条蛇,往回走。
“啊……你好,我叫夏天!”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他愣了愣。
他不喜欢夏天。
那年他小学升初中,暑假在奶奶家过。是一个简单的村子,临河,植物茂密。阳光经常打在土地上,野猫在墙头跳来跳去,知了声不断。炎热的暑气在蒲扇的煽动下飘散,中庭两头的门开着,风时不时的从这里溜过。
夏天几乎每天都会来找他,据说是姨姥姥家的小孙女儿。
他每天被夏天折磨得死去活来,没成想居然还要应付另一个夏天。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初中生了哦!”小丫头这次梳了两个马尾,叉着腰站在他面前。
虽然同岁,可他还是比她大几个月。
“大哥,奶奶煮了绿豆汤,要不要来喝?”她趴在门边,把头探出来。他热得要死,瘫在炕头,手中的蒲扇扇个不停。
“啊,不用了,谢谢。”
半晌没有回应。他纳闷,坐了起来,门口没有人。他穿上鞋。
刚出门,就看见小丫头两手端着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饭盒,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
饭盒里面装的满满的绿豆汤。
那之后,夏天几乎什么事都要来找他,每次都顺口的叫一声“大哥”。
“大哥,要不要去田地里玩?”
“大哥,卖雪糕的爷爷来了,一起去吃好吗?”
“大哥,村口来了一只小狗!”
“大哥,奶奶抓了好多小螃蟹!”
“大哥,……”
不知不觉的,这个夏天就要过去了。
离开的那天,没看到小丫头的身影。他竟然有些不安。
问了问姨姥姥。
“小崽害羞喽,不敢来哪!”
他点了点头,一番道别后,进了车。
车子驶出去不远,他就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夏天。
小丫头从一旁的老房子墙后面蹿出来,直直的看着车。
他也一直看着她,直到汽车转弯,后视镜里成了不一样的一番光景。
那之后他好像不那么讨厌夏天了。
初中升高中的暑假,他再一次回到奶奶家,却怎么也找不见夏天。无论是在开花的树下,在流动的河边,还是在小卖铺的后院。
“去年下大雨,河水急,小崽在河边抓小螃蟹时被冲走了。”姨姥姥的眼睛红着。他深深的低着头,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
原来那天他走了之后,夏天一直惦记着他,问她的奶奶什么时候他能回来。
夏天学会了煮绿豆汤,抓了好多小螃蟹养起来,想等他回来时送给他。
他疯了一样的跑去弄堂,跑去河边,跑去菜地,跑去每一个他们曾经一起呆过的角落。
可是他找不到夏天。
明明天空那么蓝,天气那么热,阳光那么刺眼。可是他却找不到夏天了。
高中的课程繁杂而艰辛。
每次他学习累了,抬起头看向窗外,看到茂盛的树叶剪断阳光,他都会很欣慰。
是夏天。
他的作文里经常出现夏天这两个字。
“夏天是个傻瓜。”
“夏天虽然傻了点儿,但她对我很好。”
“夏天笨死了。”
从那以后,他喜欢上了夏天。
他收起饮料罐,走向宿舍。
“大哥!”
他猛地转身,看到楼下一对年轻男女。
他看着,然后笑了笑。
在那段寂寞的日子里,你的出现像一片美丽的烟火,燃放在最深邃的夜空。
天真的,体贴的,古灵精怪的。
迷途的,追寻的,不及忏悔的。
在不曾离去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