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bel”在英文中的意思是“混乱”,在圣经中是巴别塔,也就是传说中的巴比伦塔。传说洪水过后,诺亚的子孙们向东迁移,来到了古巴比伦附近的示拿地,他们在一块平原上定居下来。他们说:“来吧,我们给自己建造一座城市和造一座顶端入云的高塔以留名后世。不然,我们就会流散各地,无所依归了。”由于语言相通,同心协力,巴比伦塔的工程进度电光石火。上帝自然不能容忍这些凡夫俗子与自己平起平坐,于是他耍了一个小手段——混乱了人们的语言,让人与人之间不可沟通。于是猜忌、怀疑、不信任等等产生了,人人都开始提防他人,巴比伦塔半途而废。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人民内部被攻破的,连上帝都深谙这个道理。
电影起了这么一个摸不着头脑的名字,让没有基督教背景、不了解圣经故事的人看了电影后也不知所云。知道了Babel的含义以及典故后,才发现这个名字真是妙不可言。我曾说,电影的意义不在于讲了什么,而在于怎样讲。但对于这部电影,且不去讨论电影的拼盘式的结构是否流俗和必要,还是关注电影所表达的。
我想,圣经传说中,人们曾使用的“同一种语言”,是否就指语言本身?即便使用着同一种语言,我们是否就沟通无碍了?显然不。越是发达的物质文明,越会催生精神的淡漠与失落。在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繁华的表层下掩盖了多少千惠子一样寂寞的灵魂。“你永远不留心听我的话!”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呐喊。我们还抱怨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我想什么而你却不知道;抱怨我紧张的要死而你却觉得无所谓,或者相反;抱怨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我而实际上不是……
为什么我们的沟通和交流会如此困难,把一切归咎于物质的发达显然是以偏概全的。在热闹的墨西哥婚礼上,美国小孩满怀成就感的把公鸡交给大人,却看到了公鸡被扭掉脑袋的残忍一幕,脸上立即写满了惊愕恐惧与不解;他们还不能理解墨西哥人以鸣枪为庆祝的行为。这里不仅体现了儿童与成人世界的隔阂、不同文化的碰撞,也表达了人的阅历、经验等在人对现象的解码以及人在内部进行外部世界的建构时所起到的作用。
维特根斯坦说,语言是人类的囚笼。造成沟通障碍的并不是语言的差别,而是语言的存在。当我们说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说清楚了,其实大多数时候我们没有。我们把心中的意思,附着在语言上,以为这件事就是这样子。而实际上,如同地图不是疆土,语言也不是事实。作为听者的时候,我们认为听来的意思千真万确就是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而事实上,我们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认知,对对方所表达的信号进行了重新编码,并且认定其就是对方的意思,这是地道的武断与强权。语言是非常社会化的、受制于经验的东西,当我们总是基于自己的经验做判断时,误读就会不可避免的出现。进行交流的双方不可能拥有完全相同的经历阅历和知识背景以及水平,不可能存在完全处于同一高度交流平台上的交流,那么只要使用语言,就会出现编码解码的误差。但语言又是我们沟通的最主要的手段,是我们参与这个世界的媒介,于是,交流的无奈充斥了生活。十个人物,三个国家,用四种语言进行交流。无论是操同种语言的人之间,还是文化迥异的两个民族之间,交流都是那么的困难,而人们对顺畅交流的渴望又是那么的迫切。而越是迫切的希望得到他人的理解,越多的阐述与表达,却更加适得其反,结果只能是误解的加剧。因感情不和而旅行散心的理查德夫妇在旅行途中不乏沟通的尝试,却以失败告终;墨西哥保姆艾梅莉亚在海关被当作绑架美国儿童的劫匪,被驱逐时对警察倾吐心声,被无情的驳斥道“但他们不是你的孩子”;千惠子无法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忽视与排斥,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体和勾引牙医,这些只能使人们更把她当作异类。
人际间的交流可分为三个层面:首先就是语言层面,相信耳朵。这种交流最常产生误解;第是行为层面,相信眼睛。心里怎样想就怎样做。比如夫妻之间看到对方累了就主动承担一些家务,这比嘘寒问暖更加实在。行为互动是一种不容易产生曲解的交流,但效率较低,需要日久见人心。而且己所之欲不见得就可以施于人,有时候自己觉得好的别人不一定领情;第三是心的交流,相信感觉。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相对于巧言令色的第一层面的交流,导演显然更加青睐第二和第三个层面。艾梅莉亚安慰害怕在黑暗中入睡的小女孩,轻轻的抚摸她的头发;苏珊只一个眼神,摩洛哥老人就心领神会,驱散了围观的孩子。她又为了减轻苏珊的痛苦而递上了烟袋;理查德在妻子最终获救而导游又拒绝接受报酬时,送上一个感激的拥抱;艾梅莉亚在被驱逐回国后,与来接她的儿子的拥抱是后悔与伤心;片尾,赤裸着站在楼顶的千惠子与父亲拥抱,释放彼此的痛苦,是交流失败后和解的唯一方式。
无数学者致力于消除语言所造成的障碍,也许我们可以寄希望于将来。现在我们要做的和能做的,是打开心灵。大多时候,我们看不见对方希望我们看的,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是因为我们不想看,不想懂,我们带着太多的一厢情愿和先入为主。有句话说得好:你看到什么,取决于你怎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