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在8月4日下午,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再也看不到他那慈祥的笑容、和蔼的目光。
在他生命的最后三个月时光里,他没有任何身体部位的疼痛,只是一天比一天累。整日静静的躺在床上,换衣洗漱是负担、坐起移步需喘气。
在他离世前的某天,我坐在他的床旁。他的床边桌子上,放着一个银酒杯、一只老旧怀表、一台老式收音机,在这堆旧物中,在党50年的勋章最为耀眼醒目。
外公问我:“今天几号?”
我拿起那枚勋章回答:“快到七一了,建党节外公您又可以去参加支部活动了。”
“今年应该是去不动了,我感觉累”。外公稍显虚弱的声音回答。
我说:“外公,最近天气炎热雨水少,我们年轻人都会有点疲惫的感觉,过一久阿公会好起来的”。
外公说:“这次的累跟平时不一样。”外公说完这句话,用颤抖又皮包骨的左手擦拭了一下深凹的眼角。
显然,阿公一段时间以来一天几小口的饭量,终究让他的肌肉逐渐萎缩,身体消瘦成了骷髅状。显然,阿公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时日不多。
那一刻,我明明感受到了外公对人生的留恋,对死亡的恐惧。
那一刻,我本该像临终关怀的专业人士一样跟外公认真聊聊生死的意义,哪怕让他消除一点恐惧与孤独感,都可能是他最需要的。
那一刻,我本该让他相信肉体之身的消失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永远的离开我们。
然而,止不住要落下的眼泪和伤感的情绪,把到嘴边的话给吞噬了。
说了句:“阿公要不要吃点芒果”……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外公的房间。
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坦然面对这样的情景……
我的外公,是一个历经沧桑的人。他出生于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初年。年轻时,在粮食局工作。在那个物资困乏,凭票限量供应物品的年代,那是一个令无数人羡慕的工作。尽管如此,外公总是需要赶马驮物资,独自奔走穿梭在人烟稀少的山林中、峭壁上。身上必备一把锋利厚实的长刀,一是为了对付猛兽,二是为了对付土匪。好在他都一一对付过来了。
我的外公,是一个自救有方的人。当年外婆小产时因失血过多差点丢了性命,医生说撑不过半年。而当时还有四个年幼的子女需要照顾,外公很是不甘心,于是自学《本草纲目》,数月来顶着暴风雪的危险,独自驻扎在玉龙雪山挖中药材,终于把外婆从死神手中夺回,当时的医生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再后来,外公研究了越来越多的中药用途,于是把自己的严重胃病治痊愈。在外公的影响下,我妈学会了用很多中草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生病了只用几次中药就好全了,从未输过液打过针。
我的外公,是一个勤劳创新的人。为了照顾一家老小,在开放市场经济以后,外公在家售卖批发的酱油、醋和酒,以及一些副食品,村里人习惯性拿着瓶瓶罐罐来家里买,没钱的还能拿半袋粮食来换这些物资。
我的外公,一生坚持吃自养自种的食物,70年来每天都要喝二两白酒,直到他快离世的时候饭已经吃不下了,但仍能喝上几口。他70多岁的时候身姿矫健、健步如飞,只有小跑几步才能追上他。
他85年来从未住过院,唯一的两次是86岁时(前年)因食用三分三泡酒过量去医院输液,那次因神经高度兴奋,三天三夜未眠。还有一次就是去世前的一个月,外公主动提出要去医院,虽然医生给不出任何药方,但万一能好起来呢。是的,万一能好起来呢……
我的外公,是一个爱国忠诚的人。他毕生的梦想是去一趟台湾省。直到今年年初,他仍然戴着那副可以遮挡住他半张脸的老花镜,坐在离电视机仅有半米距离的单人沙发上,每天反复看着分析台海局势的新闻。他跟我说:“我很好奇,当年的国民党,到底是跑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方。”是的,这对于有60多年党龄的他,的确是一件值得好奇的事情。然而,他的这个愿望却一直未能实现……
在2022年、2023年连续两年的大年初二,当大家伙围坐在篝火旁畅聊一年的生活时,外公总是有意喝醉酒,然后让两个孙子扶他上床。是的,估计他感觉到了这样的日子应该不多了……
2024年的春节,我们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扶他上床了……
我的外公,就这样走了,善始善终的一生,辛勤耕耘的一生,儿孙满堂的一生。
我相信,外公一定是去了一个更美好的新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