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五一”放假的前一周,月儿姐始终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没有精神,还冲着我莫名其妙地发了几次的脾气。
但是,我已经没什么心思看月儿姐的脸色,揣摩她的心思了。
自从那天下午看完刘黎明的信,又把月儿姐的那封信偷偷地送回收发室,我仿佛变了一个人。
当天的晚自习,我便为自己做了详细的学习时间表,精确到分;接着我又平心静气的把自己五个学科的长短利弊,以及自己的学习状态,进行了分析和评估,制定了一个学习计划。
我规定自己早上学习文科,主要是背一些需要记忆的东西;午休时间要消化上午学习的内容,尽量完成作业;晚上主要是做数学和物理老师下发的卷子,同时我还建立了数理化的错题本。
一周下来,把我忙得破马张飞的,我甚至连走路的时间都不放过,拿着小纸条,边走边看边记。我觉得自己像根上满了劲的发条一样,紧紧地咬合着随时转动的齿轮,生怕被甩下来。
有的时候,人长大就是瞬间的事儿。
“五一”这天早上,月儿姐的妈妈那姨来了。
那姨进屋的时候,月儿姐还没有起床,而我已经按照我自己的时间安排,坐在桌前在背政治题了。
那姨看看我,再看看床上还在熟睡的月儿姐,脸上立即就显现出有些不大高兴。
其实这会儿还不到七点。
我急忙起身问那姨好,那姨笑着摆摆手,跟着妈妈进了里屋。
我坐在桌前继续背我的政治,耳边也时常飘来里屋妈妈和那姨断断续续的聊天声。
过了一会儿,妈妈和那姨一起到厨房,路过我们的房间,我听那姨说,李珍,你看你们家小雨多好,早早就起来学习。你再看看我们家的那个,咋那么懒呢?到现在还不起来,你说就这样能考上大学吗?
妈妈接过话说,小雨从小就不在我身边,奶奶家那大山里,学校不好,老师也不行,底子薄,基础差,你说不用功咋办。唉,这么多年我觉得可对不起这孩子了。我现在对她要求不高,她只要努力学就行,今年考不上,我就让她复习一年,明年再考。反正我是不会让她再回到那个山沟沟里了。
妈妈这番话我听得真真切切,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爸爸背着他的手风琴回来了。
他见我和月儿姐都在家,那姨也在,便拍着他的手风琴,兴高采烈地说,太好了,今晚咱们一起玩玩,好久没玩了。
妈妈看看我和月儿姐,对爸爸说,你就知道玩,孩子们哪有时间,学习多紧张呀!
爸爸有点失望喃喃地说,劳逸结合吗,总学脑袋不清醒。下午学习,晚上轻松轻松。
我也是难得见到爸爸,不想让他难堪,于是我说,好久都没弹琴了,晚上玩一会儿。
月儿姐看起来一点兴致也没有,也没接话,耷拉着眼皮回我们的房间去了。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暖风轻拂,夏天悄然地到了。
午饭后,爸爸和两个弟弟,弄些黄土和砖头,准备在院子里盘个炉子,用于三伏天烧饭。一个下午,他们开着房门,进进出出的,装水倒水,忙得不亦乐乎。
妈妈和那姨在里屋的炕上,比划着一块黑底白条还带红点的花布,准备剪裁给我缝件衣裳。
月儿姐坐在床上,懒洋洋地靠着床头看书,我则在桌子前做物理卷子。
桌子上小闹钟的表针嘀嗒嘀嗒一圈圈转着。
突然,两个弟弟欢快的喊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晓东哥,晓东哥。
随后便听到晓东哥那青春快乐了声音:叔叔你回来了?在盘炉子?
这时,我才想起,从昨晚我们回来到现在,还没有看到晓东哥。
我放下笔,挺直了腰,靠在椅子的背上,回头看了一眼月儿姐。
月儿姐已经做了起来,双条腿耷拉在床下,正屏着呼吸,扭着脖子努力地想透过我们屋的房门看向外面。
只可惜,不站在房间门口,是看不到外面的。
我转回身来,沮丧地发现自己,在听到晓东哥的声音后,马上心跳就加快,注意力完全不能集中在眼前的卷子上,耳朵支棱着听外面的声音。
我绝对有想冲到外面的冲动。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转动手中的笔,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时,一天都没怎么说话的月儿姐,站在我身后说,小雨,歇一会儿,我们去趟厕所。
我心里拼命在说,你自己去吧,我再学一会儿。可发出的声音却是,好吧,我陪你。
我随着月儿姐往外走,出了门,看到晓东哥背着个大背包,开他家房门的背影。
从厕所回来,爸爸的炉子已经盘的差不多了。月儿姐一改近几日慵懒的神情,饶有兴致地围着炉子看了一圈,然后没头没脑地问我爸爸,叔叔,咱们晚上几点开始呀?
爸爸反应真快,马上接过话说,吃完晚饭,你们现在可以再学一会儿。
我和月儿姐几乎同时看看晓东哥家的院子,然后慢悠悠地回到房间里。
从这会儿开始,我感觉家里四处弥漫着浓浓的期待气息。
回到房间,月儿姐就把放在床头木箱子上的琵琶从琴盒里拿了出来。
她先用绒布把琴反复擦了擦,然后抱在怀里,右手慢慢戴上义甲,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串串音符,犹如山涧清澈的溪水,清脆悦耳地流淌出来。
那姨听到琴声从里屋出来,嗔怪地说,不学了?不是晚上玩吗?
月儿姐声音好像那琴声一样的欢快,说她要先调调弦。
晚饭是饺子。
饺子这东西,包的时候难,吃起来可是容易,饭菜一体,就连平时吃饭比较慢的我妈和月儿姐,也十几分钟结束用餐。
晚饭后,收拾停当,大家往外拿乐器,开始摆台。
小弟二立的扬琴在正中间,左侧是大弟的二胡和月儿姐的琵琶,右侧是爸爸的手风琴和我的秦琴。妈妈站在后面敲木鱼。
椅子、谱架都安置完成,爸爸给月儿姐一沓手抄的乐谱,都是今晚我们要演奏的曲目。然后,所有乐器又在爸爸的统一指挥下开始调音,大家吱吱咛咛调了半天,终于统一了音调。
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便以一首广东音乐《步步高》为开场曲,拉开了今晚的家庭演出序幕。
音乐一响,大院里所有邻居的老老小小都涌向了我家。因为所有人的家里、除了个半导体收音机,能有点动静,再也没有其它娱乐活动了。
和每次一样,我们家的院子里聚满了人,当然,晓东哥也在其中。
晓东哥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两条胳膊抱在胸前,两腿叉开,身姿挺拔地站在我们的正前方。他和我们上周见面相比黑了很多,棱角分明的脸上,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红光,深邃的眼睛躲在长睫毛的后面,亮晶晶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
我看着晓东哥,一边弹琴一边心想,晓东哥长得太好看了,都没什么好词形容。
这一晚上,我们先后演奏了《雨打芭蕉》《花儿与少年》,月儿姐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我唱了一首《红梅赞》和《绣金匾》,对门的杨大爷唱了一首电影《马路天使》的插曲《春天里百花香》,小萍唱了一首《沂蒙颂》,另一栋房的文景唱了一首《红星照我去战斗》。
本来就是我们家人想自娱自乐,结果成了全大院的文艺汇演,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上来表演。
晓东哥一直带着他周边一群半大孩子,使劲地鼓掌叫好,偶尔还吹个口哨。满是爱恋灼热的目光一晚上都没离开月儿姐的脸,而月儿姐也没有躲避,满心欢喜地尽情表现。
我听到坐在我边上的那姨悄声问我妈妈,那个挺好看的小伙子是谁?做什么工作的?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近三个小时的欢歌笑语,最后在一曲《彩云追月》婉转悠扬的乐曲声中,落下了帷幕。
大家恋恋不舍地看着我们收拾乐器,嚷嚷着最好每周都能有这样的快乐。
晓东哥差不多是最后离开的,他站在院子里和亮子他们又说了会儿话,然后随着众人散去。
晚上,我们送那姨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