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部安稳地度过了几十年,九州之内却发生了改天换地的变动。
公元265年,司马炎逼迫曹奂禅让政权,创立了晋帝国。老板换了,行政区划也变了。
公元276年,幽州十三个郡国里分出辽东国、昌黎郡、玄菟郡、乐浪郡和带方郡设置平州。慕容部的这片辖区,隶属晋帝国平州昌黎郡了。
辽东第一大城是平州首府襄平(今辽宁省辽阳市)。除此以外,东北境内还有哪些大城池?昌黎郡的柳城(今朝阳市)名列前茅,因为它曾是汉朝西部都尉的治所。
柳城位于白狼水(今大凌河)河谷中。这里山峦起伏,峡谷相间。白狼水横贯西东,冲积出肥沃的小平原。十五英寸等雨线是游牧民族与农业文明的分水岭,柳城大概在此线附近。丰富的历史记载表明,这里是草原汗国和农耕王朝反复争夺的焦点。
一百年前,柳城属于汉朝的辽西郡。
当时,一伙鲜卑人攻打柳城。混乱中,他们俘获了两个女人。审问得知,她们竟然是辽西太守赵苞的母亲和老婆。鲜卑人大喜,勒令赵苞投降。赵苞舍弃私恩,率队猛攻鲜卑。汉军大破敌兵,太守的亲人却惨遭不幸。泪眼望坟茔,赵苞吐血而亡。
七十年前,强悍的辽西乌桓盘踞柳城。
首领蹋顿侵占边塞内外,还勾结袁绍的儿子袁尚一起反抗曹操。忠于袁家的势力不愿降曹,逃往乌桓的幽冀士民超过十万户。蹋顿迅速壮大,竟成附骨之疽。
为了解除后顾之忧,曹操亲征乌桓。曹军翻徐无山出卢龙塞(今喜峰口),经白檀(今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大屯镇)和平冈(今辽宁省朝阳市凌源市城关街道安杖子村),路过鲜卑牧场(今朝阳市凌源市南),到达距离柳城二百余里的白狼山(今朝阳市喀左县大阳山)。
依据《水经注》,白狼山在白狼水西北。白狼山又叫白狼堆,可居高临下俯瞰平地。
实际上,这一带的白狼山非常多。究竟哪一座才是曹操登上的白狼山,众说纷纭。不过,曹军这一路走得让人看不明白:出卢龙塞后反方向去爬险峻的白檀,故意绕了一大圈;好容易找对了路抵达平冈,又南下到达白狼山。
在向导的指引下,曹操潜军诡道而来;可他陡然惊觉,大批乌桓人已在山下列队迎战。逆境中,曹操发现了出奇制胜的战机。见对手军容不整,他下令立即发动突袭。
一场激战,曹军格杀了蹋顿。群龙无首,乌桓人全面崩溃。曹操趁势占领柳城,收降胡汉二十多万人。平定乌桓后,曹军从海边返回。归途中,曹操留下了《观沧海》的千古名篇。不久,曹操让幽冀民众各还本土,而把一万多户乌桓人安置在邺城(今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
乌桓离开后,鲜卑人占据了辽西塞外。几十年来,柳城仍旧不断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如今,一支鲜卑部落虎视眈眈。他们满心欢喜,仿若柳城已是口中之肉了。这伙人就是来自紫蒙川(今老哈河中下游)的游牧者,宇文氏。
宇文氏源自匈奴。他们的语言风俗保留匈奴特色,有别于其余鲜卑。好比,宇文部“剪发留顶”独树一帜,后来这奇特的发型被契丹所继承。至于妇女穿长褂不着裤子、收集动植物做毒药等习俗,则愈发匪夷所思。
鲜卑诸部中,宇文族的世袭传统相对较早。宇文氏的第一任头领唤作葛乌菟,为匈奴南单于的族裔。类似慕容部的乾归,葛乌菟也因神君崇拜被尊为大人。有专家称葛乌菟即老虎;又有人论证其为炎帝后裔,最初叫俟汾氏----炎帝神农尝百草而闻名,或许俟汾是草药的译音;还有学者说俟的古音为伊,俟汾乃宇文的转音词,意为殿宇。目前,老狼不能肯定上述说法。
我们能够明确,葛乌菟的后代为普回。
某天打猎时,普回得到三颗皇帝玉玺。玉玺代表天授君权,鲜卑头目非常高兴。据说,当地人称天为宇、谓君为文,普回遂改姓“宇文”以示炫耀。
可匈奴把天叫作“撑黎”,因此“宇文”不似匈奴语;鲜卑把君主唤为“可汗”,所以“宇文”也不像鲜卑语。老狼揣测,宇文一词大约是草原上的土话。
普回之子宇文莫那(原文为冉+包耳旁,那的异体字),在《周书》里称作献侯。
普回知著于改姓,献侯以东迁闻名。同其他匈奴人一样,宇文氏本在阴山下游牧。后来,大批鲜卑人陆续抵达。游牧者越来越多,矛盾也越来越大。经过深思熟虑,献侯带着部众离开了阴山。宇文部向东来到辽西塞北的老哈河流域,这里便是草肥水美的紫蒙川。
紫蒙川地势平坦,自古为茂盛的草场。宇文氏在此繁衍生息,实力渐强。当莫护跋来到辽西塞外,紫蒙川已成为宇文部的禁脔。无可奈何,莫护跋只得把部族迁去了辽东。
献侯宇文莫那的儿子叫可地汗。
据《新唐书》记载,可地汗号称莫何单于。莫何是什么意思?梵语摩诃为“大”。老狼猜想“诃何”漫漶,莫何单于就是大单于;另外,可地汗本身也是封号,恰如慕容部的奕洛韩。汗和韩乃可汗的简写,二者皆为鲜卑族的尊称。
那么,可地汗的名字是什么呢?《新唐书》说可地汗“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宇文部明明已落户紫蒙川了,怎么可能跟玉门扯上关系?在汉魏时期,檀石槐的鲜卑联盟才有这般气势。假如可地汗是鲜卑联盟的东部大帅,那就说得通了。
北魏《魏书》也讲“匈奴宇文……世为东部大人”以及“东方宇文即宣帝时东部”。这位宣帝叫推寅,有学者考证即檀石槐的中部大帅推演。可地汗若为东部大帅,确实在推寅的东方。
还记得鲜卑联盟的东部大帅么,素利、弥加、阙机和槐头四人。前三人皆有明文记载,只有槐头无闻。因此,老狼推测可地汗便是槐头。
接下来更好玩了。依据《周书》,宇文部和拓跋部为舅甥之国。也就是说,宇文氏的姐妹嫁给了拓跋部的首领。看到这里,“拓跋氏跟天女产子”的传说浮现在脑海。
该事件发生于公元173年,适逢鲜卑联盟时期。老狼猜想,神仙姐姐或许为可地汗的姐妹。因为宇文氏带有浓郁的匈奴风俗,在走出大山的拓跋氏看来,不恰好是仙女儿么?虽然这次闪婚以分手告终,不过两个部落建立了联系。此后,宇文、拓跋继续通婚,二者互为姻亲。
从东汉到灭国,宇文部共存九世。
我们看到,可地汗的父祖有明确记载,最后五世也有案可稽。但因为缺漏可地汗的后裔,所以史书持不同的见解。分歧在于,后五世之首的普拔,究竟是可地汗的孙子还是曾孙?
唐朝编著的《周书》及《北史》讲,九世起于献侯莫那,后五世之首是可地汗的曾孙。
然而,北宋成书的《新唐书》说“献侯生可地汗号莫何单于,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孙普拨,普拨生丘不勤。”望文生义,普拔乃可地汗的孙子。
北宋末年的《古今姓氏书辩证》,以及南宋的《通志氏族略》和《路史》都认同此观点;它们给出的宇文世系,可地汗之孙为普拔。
老狼发现,这里有个问题不符合常识。
可地汗“辟地西出玉门东踰辽水”,他是檀石槐时代的人物;而《资治通鉴》及《魏书》讲,普拔在公元293年成为宇文部的首领。祖孙的活动时间,竟然相隔了一百二十年。
事实上,从檀石槐联盟到宇文部消亡为止,慕容、拓跋、宇文拥有相近的世系数。然而在普拔继位之前,宇文部的世袭相当滞缓----慕容家都六代了、拓跋氏也第五辈掌权了,这边才孙子继位呢。对比来看,宇文氏的传承过于闲庭信步了。故尔,普拔为可地汗之孙不太合理。
老狼以为,《新唐书》摘抄各类史籍,其文“孙普拨”之前应有脱漏;两宋史家照搬照套,延续了谬误。关于鲜卑的记载,唐朝的《周书》和《北史》时间较早,更为准确。
《周书》与《北史》说得清楚,宇文九世自莫那开始;换句话讲,普拔是可地汗的曾孙。
弹指一挥间,转眼就百年。宇文家族在紫蒙川游牧,直到普拔那一代。岂独蕃草木,子孙已成林。普拔不是独生子,他还有个哥哥名叫莫槐。
公元279年前后,莫槐很可能是宇文部的大人。宇文氏称霸边塞,时常劫掠汉地。当莫槐的马刀指向城墙的时候,柳城人对自己的命运仍旧懵懂无知。
宇文部为啥要打柳城?无非没钱、没粮、没女人了。莫槐想得很简单:攻城、破城、抢劫、走人;然后苦主去襄平哭诉、东夷校尉出兵、大兵们来看看还剩点啥全都拿回家;宇文部再攻城,再破城……可惜,莫槐猜到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有人将会破坏入寇流程,让宇文部吃个哑巴亏。
这个捣乱的人,就是慕容涉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