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学期思想政治课的展示环节,不少同学提到了自己的家乡,说到了工业发展,有的在PPT上出现了钢铁企业的图片,我觉得分外的亲切。这份亲切来自18年来在钢铁厂的生活经历,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就读原子弟中学,家人、同学的家长大多就职于钢铁厂,聚餐时聊天时总是离不开钢铁厂这个话题。原来没有意识到也并不愿意戴上这个标签,但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厂子弟。作为一个厂子弟,却从来没有去过现场,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当这次暑假组织新入职大学生参观现场时,我就积极地“混入”其中了。
坐上通勤车,车上一个个还是学生模样的叽叽喳喳,玩手机、聊天,若不是戴了安全帽,简直与春游、秋游无异。在厂区下车后,来自厂培训中心的负责人一再强调安全,安全帽不可脱、开关设备不可摸、不可乱走动。确实,安全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厂区安全事故虽然不多但是有,发生一起则往往比较严重,其中较轻的是残疾,重则丧身。同学的父母中也有经历过事故的。
怀着敬畏之心,来到了高炉前,即炼铁矿石之处。从外观来看,与蓝色长方体(除废渣)和空中圆形管道(送水还是送气来着)的组合好似游乐场设施。进入容量3200立方米的高炉厂,重重机械“掩映”着的就是火红沸腾的铁水了,讲解员让我们走上一块大铁板,从脚底感受到全身的温度陡然升高。铁板上挖出了几块方形孔,低头能看到铁水在翻腾,感受到热气喷涌。“嗷呜,好热。”怂得我没站多久就退到了铁板之外。旁边坐着一桌戴安全帽,着纯棉长衣长裤工作服的工人,看着更热了。退出到高炉入口,再进入控制室。一个墙面上的显示器正显示着高炉运转情况和各项数据。这其中一块显示红外图像,一把梳子似的刚才绕着转圈的最吸引人,询问之后才知道,这把“梳子”实际上充当着标尺的作用,从上到下掉多少刚才得经过“标尺”的过滤。显示器后是一排电脑和办公桌,一个工人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在一张桌子大小的工作日志纸上写写画画,另一个则一直盯着一块控制面板。
按照程序,铁矿石炼完之后是炼钢轧钢。于是我们又坐上了大巴前往210,2250。当初取这个名字是和产品的最大数据有关。我一脸天真“要是之后随着技术进步产品长宽高增加了怎么办?”随即又一想,这个数据是随着生产线的安置而固定下来,不会再发生改变的。
移动中,一趟不知是卸货还是装货的列车挡住了前路,拖拉机、清洁车还有我们都在耐心等候,没有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厂区列车轨道是常见的,铺陈多年,星星点点的绿草随着一路轨道蔓延,在钢筋水泥成森林的厂区里也是一番别致景致。
进入炼铁厂,头顶上一个巨大无比的铁质物(也只知道这么描述了……)缓缓向我们移动,即使有安全帽,行走在安全步道,仍然是产生了一种压迫感。看着稍远处荧光色工作服反光的员工,和头顶巨大物相比显得无比渺小,自己亦是渺小极了。逃窜出这压迫之地,向上爬楼梯来到了一个类似空中步道之所,一旁的行车吊着什么东西几乎同步移动,嘈杂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无法分辨的气味窜入鼻中。在几种感觉中,热感是最冲击的。走在过道上,倘若觉得一时汗液渗出,往外低头就能看到“小火山”——盛满混合物的小高炉状容器。容器中液体形似岩浆,有的是未爆发,有的爆发之中,黑色、火红色混杂,有点类似于太阳黑子成像。
但最令人震撼的是组合轧辊,从粗轧到细轧的程序。“轰隆”一声,烙红的长条形钢材板好似坐上了飞快的火车在机床上移动,宛如立式轧辊伸出了红色长舌,又缩了回去,在另一侧徐徐吐出。虽然隔着几十米,但钢材只要一出机器暴露在空中,热气就扑面而来。之后再经过一组七个细轧辊打磨,再由装置喷水冷却,颜色也从火红褪色成了一般的银灰色,再由机器自动卷成卷带状,这套工艺大致完成。
出了厂,脱下安全帽,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伸手整理摸了一脑门汗。如今厂里的工作环境与往日相比有了较大改善,也有了吹着空调的办公室。经过办公室时,工人透过玻璃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他们,我们是参观者,这时又是被参观者。但仅仅是在这改善后的工厂参观几小时,体感上也是不大舒服的,再加上工厂不能停止运转,一线工人三班倒,为了生存都是辛苦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呢。何况厂里的工人不少。听说,二级单位下面的工人为了能调换长白班也是费尽心机和手段。
身后的厂区在远去,我又回到了舒适圈。我不知道这次经历在以后能带给我什么。像我舅舅,在初四的时候被外公带到环境恶劣的焦化厂,站在铁板上,鞋子瞬间软化。从此之后一改顽劣本性好好读书,为不再重复外公的职业生涯而读书。但目前来说,这段经历强化了我对于厂子弟这个身份的认同,在日后介绍时一定是骄傲地提起它。就像《未生》里的韩锡律一样,说起自己是前线工人的儿子,一脸不可践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