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安泰组并没有被牵扯到什么大麻烦中,稳步地发展着,我终于也难得地重新体验到了平稳的高中生活。
在这安稳的日子里,唯一值得注意的变化也只有江枫的成绩这回事了。刚刚结束的第三次月考中,葛明奈还是稳稳的坐在了第一名的宝座上。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在第十名这个所谓「优等生守门员」的位置,写下的竟是江枫的名字。
江枫的习性异常简单,在课间的活动也只有两种,无非就是补觉和找葛明奈问题,只不过最近睡觉的时间大大缩短了,在很多她本应当进入梦乡的时间,她往往会强忍着困意睁开眼,再多撑一会干点正事——多做一道题,或者多听一会课。
啊,真可惜。这样的话就看不见她的睡脸了。
「挑战」这种事物对于江枫而言似乎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一旦争强好胜的她接受了某个挑战,她便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失败。而这次,她接下的正是有关于「成绩」的挑战。为了摆脱自己不喜欢的身世,江枫下定决心要通过学识来改变自己。和菊姐所预测的一样,插班生葛明奈同学成为了她最大的功臣。
「江枫同学,一起吃饭吗?」
「我有些题要问,抱歉。」
悠子和琳宣二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问一遍她这个问题。尽管每次得到的答案都如出一辙,但她们还是在坚持着。
「哦…这样啊,好吧。」
两人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在被多次回绝后默默下定决心再也不去邀请,逐渐地连话也几乎不说,最后达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界。
频繁地邀请,又频繁的被回绝。即使进行回绝的人心中并没有这个突出地位的意图,两人间的地位差距也会逐渐变得更加明显。总是邀请的人和总是回绝的人,这段关系的主动权掌握在谁的手中?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对我而言,一旦察觉到「朋友」这种有意无意地以更高的姿态俯视自己,那么这种有仰角的友情就应该被彻底抹除。我只是讨厌不平等的社交关系罢了,仅此而已。
不必别人说,我也知道我这破釜沉舟的社交习惯坏处颇多,但这却能给我带来真正平等的一段关系。
从入学成绩到月考成绩,我与泽少的分数都拉开了相当一大截。在这所人人都以「成绩」裁判他人的学校里,泽少却从来不以「强者」自居,摒弃了那可憎的「成绩就是一切」的学校信条。尽管泽少比我高半个头,我坚信我们在人格上永远是平视彼此。
我不知道江枫有没有把葛明奈当作朋友看待,但虽然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还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这也已经变得比与悠子她们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尽管江枫一定不是故意避开与悠子她们的相处,但「嫉妒」或者「害怕失去」这种情感,可不会顾及那么多是非黑白。
被江枫从欺凌中解救出来的她们,把江枫视为英雄一样的存在,自然无法就这样看着那重要的存在离他们远去。在这类情感的驱使下,她们一定会做些什么。
但无非也只有两种选项,「放弃」或者「夺回」。
她们选择的是「夺回」。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她们早已和我商量过一次。
「所以你们就来找我商量了吗,真是头疼啊……」
上一个周末,我被她们两人单独叫到了学校附近的W记餐厅。
「不好意思,管家同学,在班上的同学中,应当只有你对她最熟悉了。」
琳宣喝了口泡泡牛奶,低声说道。但是管家可不是用来处理情感问题的啊。
「还没能好好地答谢她,我们不想就这样失去和江枫同学的关系……」
在一段关系需要挽回时,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忍住了说这句话的冲动。很简单,这是她们之间的事,有我插手的话,反而是无法彻底被解决的。
「我们想,更多的吸引一下江枫同学的注意力。或者……」
悠子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或者是让葛明奈离开,她的意思很明显。
若是那样的话,察觉到葛明奈逐渐离开自己的江枫会怎么想,只是会觉得少了一个可以问问题的存在吗?至少我所熟知的江枫,虽然不喜欢把情绪表现在脸上出来,但她绝不是喜欢把人看作工具的冷血的人。
「你们用的办法我不管,我也不会插手。希望这件事妥善解决的同时,我也要告诉你们我的立场。」
我不希望江枫的脸上,又因此而多出忧郁的神情。
「如果江枫从最后的结果中感到伤心,我是不会原谅你们的。」
人际关系这种事,总是让我觉得麻烦。
三年级那年,我莫名其妙地进入了比我高一级的学生的某个圈子,于是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团体中的弱者。嘲笑、打骂、勒索这种事便让我经历了个遍。但尽管如此,他们的这些行为尚处于一个比较温和的范围内——直到我提出要和他们绝交,不再往来那天。
我想退出这个总是给我带来麻烦的圈子,这下可彻底点燃了那些家伙们的怒气。认为被一个低年级生看不起的他们,势必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在某个人迹罕至的小公园里,那是一顿足以让人失去意识的毒打。
我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在失去意识之前,却看见了奇妙的光景,直到现在我还在怀疑那副景象的真实性。
一位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背朝我,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已经忘掉了她具体的外貌特征,唯独记得的,是在由红紫色的枫叶所组成的鲜艳色彩的洪流中,仿佛能将人的视线紧紧吸住的,一头垂到腰间的秀丽黑发。
尽管看起来像是个瘦弱的女孩子,但她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如同精灵一般,以敏捷的身姿战斗着,赶跑了那批高年级的孩子。
她回头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还没等我用颤抖的嘴唇说出「谢谢」,她便带着一阵凉爽的风,离开了这个公园。
自那以后,那些家伙们再也没来找过我的麻烦。而我在那之后也逐渐放弃了去加入无聊的圈子,尽可能地一个人过自己的安稳日子。没错,避免被一个圈子所困扰的方式不是加入后选择退出,而是直接选择不加入。
假若没有这段经历的话,说不定我会为了她们的圈子着想,出手阻止悠子她们吧。但很遗憾,对「圈子」的认知本就有所偏差的我,根本就帮不到什么忙。
被欺凌许久的弱者,对这种经历的感悟反而比欺凌者还要深刻。
她们的计划,是趁着江枫不在的时机,对葛明奈实行「假欺凌」——以要给江枫送礼物为由,从葛明奈处勒索钱财。
因为她们的目的绝非是掠夺财物,只是想让葛明奈意识到「待在江枫身边会处于麻烦之中」这件事,以让她自觉地退出这个圈子。所以一切不义之财都会被她们保存起来,在葛明奈离开这个圈子的那天归还本人,好好把事情的原委解释明白,最后郑重的道一个歉。她们也保证在「欺凌」的过程中,绝对不会对当事人造成任何伤害。
也许现在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角落里,琳宣和悠子两人正在以一个完全不熟练的尖锐刻薄的嗓音,试图刁难看起来就不会反抗的葛明奈吧。
原先是弱者的她们,披上了她们曾经最痛恨的存在的外衣,以鼓起勇气迈出步伐。弱者的挣扎总是这样的千篇一律,但若不想放弃,除此以外又别无他法。
我无法预见到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我只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是在于,如我之前所说,我不知道自己插手会不会产生更加负面的影响。二是在于,我相信假如江枫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有能力来亲手处理好这件事。
我很佩服她们两个愿意为了恢复与江枫之间的距离而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我还是觉得她们有些愚钝。愚钝在她们两个完全没有考虑过把这个圈子扩大到四人的可能性。比起驱赶,包容应当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尽管我更喜欢一个人的圈子。
「绿灯了怎么还不走?即使你相当擅长短跑,我也不认为你能在短短的黄灯时间里横穿马路。」
放学路上,江枫甩下这句话,慢慢向马路对面走去。
这家伙要是知道悠子她们为了她而做出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呢?是感动,生气,还是丝毫不在意?喜欢与正义为伍的江枫一旦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在面对这几乎没有对错的人际关系问题时,又会站到哪一边呢。
落入建筑丛中的太阳散发出最后几道余晖,然后融化盘踞在遥远天边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