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的我们●我们的后来●结婚20年 ●瓷婚记（1）●
文│李东升
有二十年了，记得在省城火车站，也是刚刚下过大雪，地面上有污雪与积冰。站前广场上，行人不多，有卖煮鸡蛋的老太太，从身边晃过。有人照顾她的生意，揭开小桶盖子，热气升腾而起。是上午十点钟的光景，天空开始放晴，逐渐露出发蓝的天色。
跟她刚刚吵过架，生着闷气，一前一后走着。她脚下一滑，呀了一声，我伸手去扶，她站稳了，甩开我的手。走出两步，再滑，再呀的一声，我再扶，她再甩。如此反复几次。身边有好奇心重的人停住脚，盯着我们看。我不好意思，讪讪笑着，忽然胃腔内酸水上泛，忍不住吐了一口，这一吐不要紧，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一个劲儿往出涌，吐了个一塌糊涂。她先是捶着我的背，又用纸巾清理我的嘴角和泪水，抱怨说这可怎么办呢，想生气都得忍着。又说我不能再跟你生气了，怎么也得养好你的胃才好。
我们吵架，无关婚姻中的物质元素，只与青年男女间的打闹磨合以及生活中的琐碎相关。她认为，我比她大，又是男的，凡事都应宠着她，让着她，以她为中心。至于金子银子票子房子，我的父母，家庭，她都没有深想过，她说当时不懂这些，并没做好心理准备，懵懵懂懂就结婚了。后来，等真正过上日子了，才瞅着单身宿舍下面的几个纸箱子发愣，心说这就结婚了呀，进入传说中的婚姻生活了。但她一点也不担心，觉得这样一穷二白地开始两人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她说管他哩，有你呢，有什么可怕的。
但她父母并不这样看。婚后不久，翁婿之间，有过一场严肃而凝重的谈话。
你知道城市生活最难的是什么吗，是窜房檐住。什么是窜？想象一下那个字，就是低着头，到处爬行流转生活，其中的苦楚，你还没有真切感受到。在农村老家，是有一座相对宽敞的院子，也有属于你们自己的三间不太旧的瓦房，但要在城市落脚，远水解不了近渴。现代社会，老家的房子只适宜养老！你报社的工作，表面上看着体面，可靠那点工资，多少年才能买得起住房？你成家了，就要有男人的担当，要有一个确实可行的规划。不要怪我跟你这样讲，要不是你娶了我的女儿，我跟你说不着。我是担心自己的女儿跟着你受罪。
谈话的地方，是在岳父家单元楼的正面房间，门未关严，留着一条窄窄的缝，有电视的声音，小姨、小舅穿着拖鞋走动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屋里一张大床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墙面上靠置着有些年代的组合柜，屋角放着我们结婚后无处安放的冰箱，紧挨着是一条茶几，摆放着离门只够开门的距离。憋仄的空间里，空气凝滞，冰箱嗡嗡作响。我口干舌燥，凝着眉，想应几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谈完话，我心里堵的慌，一晚上没睡好，次日对媳妇说，跟你爹说，我们至多三年，一定买到住房。
我感谢这场谈话。没有这样的说辞，也许就没有我们后来的房子。
但我害怕这样的谈话，甚至节假日也不敢回家。知道岳父是为我们好，但在他面前，我的压力山大。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在开饭前，就开始提心吊胆，知道往饭桌前一座，吃上几口饭，岳父就开说了。妻子说，她也是害怕这一时刻的到来，看着我挨训，她心里也不好受，但觉得岳父说的话又是对的，也有必要跟我说这些话，要不我活得不甚明白。她也知道，我当时的心里是有些想法的，但我的梦想，只能是梦想。写字的人，那个没有那样的梦想，可又有几人实现了。她说岳父教挑我几句也好，可以使我清醒，看清眼前的形势。
白手成家，我们的生活确实艰苦，但她是快乐的，我安慰自己说。不管怎样，苦也罢，穷也罢，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她说想不到结婚这样好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你，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大快人心.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