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夫 杜甫(唐)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唐肃宗上元元年的夏天,一座破旧的草房悄然建在成都浣花溪畔,一位凄苦漂泊的诗人暂且有了一处安定之所。
但那仅仅是一间简陋的茅屋,正像那个吋代的百姓恰如茅草飘零无所依靠。杜甫生于盛唐,生命最初的记忆始于恢宏博大的鼎盛王朝,那时雄鹰展翅,歌声嘹亮。随着时代盛极而衰,他看着外族入侵,蚕食中原河土;听着百姓挣扎于水深火热中的哭号,亲身经历流离失所的颠沛逃亡。因此他走着中唐至晚唐的路,不是抬头仰望蓝天雄鹰,而是低头看阴沟荆棘。
杜甫是忧郁深沉的。他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个人的苍凉悲苦,乃至民族的家国情愁,它们如此沉重,似山般压在心头,
让人喘不过气来。而杜甫为诗圣,“圣”,古来圣贤者,不但在于他懂得个人的渺小而生命匆匆,从而能够立足于国家社会的角度看待小我的爱恨情愁,而且更是因为他们被生活千锤万打,九蒸九晒,却从未被真正催毁,犹如一块生铁铸成出鞘的宝剑。
在草房的生活真正如意了吗?“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当上大官的朋友富贵阔绰,就此断绝音书,失去生活的补给,而稚子饥饿,面黄哭泣,幼子尚且如此,家中余下的人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饥寒交迫,缊袍敝衣,唯一的安家之所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若是凡夫俗子,早从精神上被摧垮了。但杜甫不同,他在草房中,欣赏并大声赞美幽丽的自然风光。和风轻拥莹润如玉的新竹,小小的竹子娟丽清秀,正是一汪碧水般洁净的颜色,柔雨滴进荷花的清香,映得芙蕖粉嫩的脸庞更加动人。
我想,也许杜甫在凉夜中做过梦,梦中便有那些美丽的景色,有至亲骨肉满足和乐的笑靥,有中原平定人民安居乐业……但梦总是会醒的,梦中愈美好醒后便愈心痛,杜甫不会长久沉浸在梦里,他是现实主义诗人,他脚踏实地的品尝苦涩,品尝浓黑的悲哀,但他在自己的心灵寻求慰藉,用疏放豁达的态度挑战命运的崎岖,用傲强的性格直面生活的捶打。甚至自己也哑然失笑:真是一介狂夫!
杜甫是狂夫,所以他始终保持着正视现实的热情和突入时代的勇气,这难道不是他身上令后人敬佩和学习的地方吗?没有逃避,麻木,懦弱,有的是一身正气,永不屈服。
壮哉狂夫!子美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