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苹果栽培史有120年，有不少人尝试无农药、无肥料的栽培，都是在尝试四五年后就放弃了。但有这么一个人，像个傻瓜一样，在这条路上苦撑11年，重点是，他成功了。

他叫木村秋则。

现在他的故事被写成一本书——《这一生，至少当一次傻瓜》。2006年12月，日本NHK《专家的作风》节目报道了木村栽种苹果树的独特方式，引发该节目前所未有的反响，在观众要求下，迄今已回放超过一百遍。

“不会烂”的苹果

日本东京白金台有家高级西餐厅，生意火爆，预约用餐起码得等一年。

因为餐厅招牌菜，是“木村先生的苹果汤”。

“一般的苹果切开后放置一会儿，就会变成咖啡色，然后开始腐烂。木村阿公种的苹果切成两半后，放置两年也不会烂，只会慢慢失水，最后变成带有淡淡红色的干果。”

有人这样形容木村阿公种的苹果：“咬上一口，那种好吃的味道，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流泪，苹果中充满了活在这个世界的喜悦之情。”许多日本人都有一个心愿：“希望这辈子可以吃到阿公的苹果，哪怕一次。”以至于大家不得不采用抽签方式购买，但每年只有2000人能够如愿以偿。“抽中的人，会兴奋得像中了彩票头奖。”

苹果味道好而且不会烂，以常人的认知，难以置信。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要探求答案，要回溯到木村和他的苹果园。

不计收入的尝试

1949年，木村出生于日本青森县。那时，木村不姓木村，姓三上。1972年，他从三上家嫁入木村家，成为入赘女婿，才改姓叫了木村。

木村家有四座苹果园，一年大约可卖600万日元。

现代农业种植离不开农药和化肥。而苹果，从开花到采摘，要经历十几次农药洗礼。不打农药不出苹果，这是常识中的常识。按规定使用农药化肥，还会受农协表扬。

但是，木村阿公的苹果园每次喷完农药之后，木村的眼睛都会红肿，全身皮肤也常被农药灼伤。木村的妻子美千子“每次喷完农药后，都会卧床半月，后来更加严重，常常一月起不来。”看着妻子这样，木村心痛不已。

29岁那年，他忍不住了，对岳父说：“我想尝试种不打农药不施化肥的苹果。”没想到岳父一口答应：“那就试试吧！”

木村的想法并不是空穴来风。让木村兴起这个念头的，是一本他在不经意间翻开的书，那是日本农业专家福冈正信写的《自然农法》。书最前面写着：什么都不做，也不使用农药和肥料的农业生活。

“原来还有这种农业生活!姑且不论自己要不要去做，同样身为农民，不禁产生了好奇。之后，我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书都被我翻烂了。”木村说。“根本不管收入的事”。

为了这个信念，木村在果园开始了他的实践。

颗粒无收，果园变成昆虫天堂

停止农药化肥的第1年春天，苹果花开得一如往年般绚烂。可到了7月，苹果树染上了斑点落叶病，叶子一片片枯黄掉落。苹果园很快变成了光秃秃的枯树林。

第2年，木村开始尝试无农药预防。给苹果树喷醋，喷酒，喷蒜水……所有能想到的食物基本都试过了。但没有任何食物的功效能胜过农药。7月，苹果树的叶子又掉光了。

第3年，苹果根本就没开花。木村又尝试喷牛奶，甚至喷泥水。但是树上依然长满了虫子。木村全家上阵，到苹果园捉虫，一棵树上就能捉出三大袋虫子。

附近果农见木村果园虫子越来越多，担心飞到自己果园，就劝木村打农药：“一百年经验表明：不打农药种不出苹果。”“让我再坚持坚持吧！”木村回答。果农们先是渐渐疏远木村，再接着，就开始咒骂木村：“疯子，无赖，笨蛋，蠢八。”

既然虫子永远抓不完，木村便拿起了放大镜和镊子，他想研究如何用益虫平衡害虫。

第4年，第5年，木村研究起虫子来。

果园最常见的害虫是专吃苹果树叶、和苹果花抢养分的尺蠖。木村经常一大早就在苹果树下睁大眼睛、不知疲倦地观察着尺蠖的一举一动。他一度认为熟知尺蠖的习性后，也许可以发现消灭它的方法。但是这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苹果树的情况依旧越来越糟糕，出现数不尽的害虫，果园变成了昆虫的天堂。

更糟糕的是，连续好几年没有收入，一家七口过着赤贫的生活。缴不出三个女儿学费，老师经常家访。木村只好把唯一的稻田拿去抵了债。“买块橡皮都切成三块，三个女儿分着用。”大女儿在“我爸爸的工作”的作文中写道：“爸爸的工作是种苹果，但我从来没吃过他种的苹果。”妻子也成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为了维持生活，那段时间，木村不得不外出打工。他的牙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黑道打断的。他说，那被打断的牙是去捍卫苹果的纪念品。

在最艰难的时候，木村也动过放弃的念头。但女儿的一句话又激起了他的斗志：“那我们之前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呢？”

“对不起，因为我，你们受苦了。拜托拜托，请继续坚持下去。”木村走上山，挨个向苹果树道歉。800多棵树，有82棵没收到道歉。“这82树靠近别人家的果园，我怕别人骂我疯子，就没过去。”

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82棵树全死了，其他全活了下来。”这让木村震撼不已：“简直不敢相信。也许，那些树真的被我感动了。”

找到答案了！

第6个春天来了，苹果树依然没开花。

这一次，木村被彻底击倒了。痛苦万状之际，他想到了死。一个月圆之夜，他拿起绳子，向附近的一座山上走去。他把绳子往树枝一扔，不料用力过猛，绳子飞了出去，木村走下山坡去捡绳子。

突然，他发现了一棵奇异的苹果树。“整棵树都在发光，放佛是在叫我看它。”木村放下绳子，冲到那棵树跟前。“原来不是苹果树，而是一棵野生橡树。”野橡树没喷洒农药，树叶却非常茂盛。不是这一棵，树林里的树都无比茂盛。“没用农药，为何虫子和疾病不侵害它？”木村呆立树前，痴痴地想。

突然，他闻到一股浓浓的异味，拨开齐肩杂草，抓起一把泥土。“非常松软，有股刺鼻的异味。”而他果园的土壤是坚硬的，没有任何异味。木村振臂欢呼：“我终于找到答案了。”

“大自然中没有任何生命体是孤立的，各种生命互相联系，相互支援，树下的杂草为树提供了肥料，土壤中的微生物使土壤保持松软，各种微量元素源源不断从土壤输送到树木根部。橡树底下泥土中那股刺鼻的气味，后来我检测，来自一种放线菌，它可以吸收并贮存空气中的氮。”

木村以前一味在乎树之叶，却完全忘了树之根。“以前以为是病虫害导致苹果树衰弱，以为只要排除这些，果树就能恢复健康。事实上并非如此，病虫害只是结果。果树失去天性的坚强，才会招致病虫害。”

“我应该为苹果树找回大自然的感觉，而不是将它与大自然隔离起来。”一棵野生橡树，让绝望的木村彻底开悟。

第二天，为证实“开悟”的正确。木村再次来到野生橡树旁。他观察橡树周围，所有生物在这里自然生长，他们和周围的无机物一同构成橡树的生存环境，让它得以生长。“我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密码。”

检测比较各种野生环境土质后，木村为苹果园引进了各种杂草。

第7年，当杂草长出来后，苹果树的树叶第一次停止了掉落。夏季，其他果园土壤表面温度达到35，“我的杂草果园，却只有22度。”其他果园需要经常浇水，“我的完全不用，杂草维系了土壤水分。”

木村开始在果园里大量撒大豆，“大豆可以固定空气中的氮，种豆可以让土壤变得肥沃。夏天，大豆长高了，我发现根部长满了根瘤菌。秋天，我再度拔起观察，发现根瘤菌消失了。根瘤菌把氮渗入土壤，为它提供养分。”

▲ 大豆根部储存氮的根瘤菌

随着大豆的根瘤菌的滋养，果园开始出现惊人变化。苹果园彷佛变成了原始森林，大豆下方长满各式各样的杂草，昆虫在草中鸣叫，青蛙捕捉昆虫，蛇在青蛙身后虎视眈眈，甚至还有野鼠、野兔。虽然斑点落叶病和卷叶蛾依然肆虐，但木村觉得苹果树已经结束了长期和疾病的抗争，渐渐恢复健康。

终于长出了苹果

第8年春天，木村的苹果园，终于开出了七朵鲜花！其中两朵，在秋天变成了果实。那两个苹果是那一年的全部收成。在佛堂拜过苹果后，全家人一起分享。苹果糖度竟然高达24度，“好吃得让人说不出话来。”木村看到了苦尽之后的曙光。

第9年春天，木村的苹果园一片花海。木村看着，笑着，然后哭了，又笑了。那一年秋天，树上挂满了苹果。“但个头都很小，外观不好看。”他采摘了一车去城里贩卖，无人问津。“最后只好贱卖给了苹果加工商。”

出人意料的是，第10年秋天，“我收到了好多好多订单。”吃过木村苹果的人，都觉得好吃得不得了，于是纷纷前来购买。

随后几年，木村的苹果越种越大。再后来，整个日本都被他的苹果震撼了。

他的传奇，变成了书和电影。木村因此而被誉为“苹果之神”。

越来越多人听到了他的故事，想尝“好吃到令人惊讶的滋味”的人渐渐多了起来。800株苹果树产量有限，木村却从未想提高售价，一箱16-20颗装的苹果，售价仅约4200日元（约为人民币317.9元）。木村说，不是为了赚钱才开始种苹果的，他只希望有更多人用自然农法成功栽培苹果，大众就能用更便宜的价格吃到了。

木村的故事在日本广为流传之后，一个想要自杀的年轻人打电话给木村，说他刚从研究所毕业，不管做什么都失败，找不到工作，也回不了家，所以打算一死了之。看到木村的访谈节目后他改变了心意，终于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有人问木村，当时是怎么回答那个年轻人的，他稍微沉思了一下说：“我告诉他，既然想死，那就在死之前当一次傻瓜。身为曾经有过相同想法的过来人，我至今才领悟到这一点：为一件事疯狂，总有一天，可以从中找到答案。”

为一件事疯狂，总有一天，可以从中找到答案。木村这句话正道尽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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