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一个常去卖瓜的地方:徐州砖窑厂。我现在已说不清它的方位,当年跟着同乡一起去,不必识路。只记得,厂门前有一条很长的路,粘土路。
有一趟,大娘家的芬姐、我家二姐和我,三个人一道去砖窑厂卖瓜。这次,来去都异常艰难,虽没有西天取经的八十一难,也仍然让人终生难忘。
车过包庄,遇第一关。
包庄和刘庄之间,隔着一条运粮河。河两岸高树参天,甚是阴森。河水看不见来处,望不到归途。河不算太深,但相当宽。我们最苦雨后初霁。
夏季,一场夜雨,运河的水就齐腰深了。“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涛涛河水,横在眼前,数十米之隔,去路已断。
芬姐和二姐扎好车,芬姐说,来,云霞,你先过。
我们把裤子使劲地往腰上提提,卷起裤腿,卷到不能再卷。脱下凉鞋挂到车把上(水里有淤泥,鞋子陷进去,会把鞋帮扯坏)。我推着车,两个姐姐在车后一左一右扶着车后座上的篓子。
河水汤汤,河水凉凉。
水漫到腰上,上衣已湿了一半。车子几乎全没在水里。
“往西一点,再往西一点。”,姐姐们在后边不段地校正我前行的方向,摸索着被我们走过无数遍踩出的那条路,只有那里没有淤泥。如果走弯了,车轮和脚都踩到淤泥里,就连人带车的举步维艰。
我的车过去了,扎在北岸,我们就再回去推另外两辆。这样的行程不常有,但一个暑假,三四回倒是寻常事。
过了河,望南来北往处没有行人,我们就赶紧把衣服褪下来,使劲地拧掉水份,扬起来在空中西甩甩东甩甩,然后一边“嗖嗖”地吸着凉气,把凉冰冰的衣裤套在身上,一边互相取笑着对方的狼狈相。
“向前进,向前进,跟着必胜的信仰……,“乡间地旷人稀,畎亩交错之间”最适宜扯开嗓子歌唱。路途遥遥,这才算刚出家门呢。嘻嘻哈哈,继续走吧。
一关过尽,又一关立马就到眼前。
过了运粮河,就是江苏地界。车行几十米后,就到刘庄。通往刘庄的是一条细细长长的土路。路的东边,是一个大汪(死水河),河水已满边满堰,在朝阳的照射下,粼粼地闪着刺眼的光芒;路的西边是沿路而来的一条细长的河沟,沟的两岸都长满了细长的密集的藤条。
雨后的路,有些滑。平时经过,没觉得路窄,这一趟,顿感车技和胆量仍有待提高。
三个人拉开距离,我仍然第一个过。
心提到嗓子眼,双手攥紧车把,注意力高度集中。直线,一定走直线,不能左歪右转的,不然,车子后重前轻,一个打滑,就会失控。我想好了,如果滑得控制不住方向,我一定让车往左边冲,万万不可一下子攮进右边的大汪里。我们可都是汗鸭。
如履薄冰!
过了第二关,人人长吁一口气。
这之后,是一段轻松愉快的行程。风儿阵阵吹,歌儿声声唱。啊,衣袂飘飘!不知不觉,砖窑厂的大门已遥遥在望。
烈日灼灼。砖窑厂的路被车辆轧出一条一条的辙。红色的粘土,经过太阳的暴晒,没有一点水份,干巴巴硬帮帮。
车前轮绝对不能拐进车辙里。
然而,一声惊呼,我早已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西瓜已连滚带爬四下而去,裂的裂,炸的炸,几无完全。
砖窑厂门口卖瓜的人很多,尽管吃瓜的人也不少,每次,依然要卖到天黑。
在我的记忆里,似乎,安徽地界老是下雨,到了江苏就艳阳高照。似乎,常常是回来的路上暴雨滂沱。
月亮已挂在西天。来的路上衣服又已湿透,汗水掺杂着雨水,热乎乎凉丝丝。
包庄西边的这条土路,泥泞得很,路边不远就有一堆石子,路正在修铺中。每过一阵,车轮就缠满了泥土草茎,必得用树枝透一下才能再走。
月色朦胧,树影绰绰,一堆石子正好在光影之下。二姐没有留意,我和芬姐也都没有注意到。姐的车前轮爬上了石堆,然后右倾,车头和车身已不在一个方向。姐没有来得及下车,她的左脸早已顺势蹭到了树皮上,之后,车子穿过藤条,钻进了路边的水沟。
我和芬姐一阵大笑,跑到沟里合力拽出车子。
二姐捂着脸,气咕咕地,说,以后再不给哥卖瓜了。
这一趟,我俩,卖的是大哥和二哥家的。
说归说,少卖一点,回家都觉得亏负了哥嫂们的辛苦耕耘。
往事如昨。
世间有很多东西,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十八变般,自然地就美丽无限。重回少年岁月,我依然想卖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