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偶然”离开了我后,云南就只有云可看了。黄昏薄暮时节,天上照例有一抹黑云,那种黑而秀的光景,不免使我想起过去海上的白帆和草地上的黄花,想起种种虹影和淡白星光,想起灯光下的沅默继续沉默,想起墙壁上慢慢的移动那一方斜阳,想起瓦沟中的绿荅和细雨,微风中轻轻摇头的狗尾草……想起一堆希望和一点疯狂,终于如何又变成一片蓝色的火焰,一撮白灰。这一切如何教育我认识生命最离奇的遇合与最高的意义。
当前在云影中怡怡如过去在海岸边,我获得了我的单独。那个失去了十年的理性,回到我身边来了。“你这个对政治无信仰对生命极关心的乡下人,来到城市中‘用人教育我’,所得经验已经差不多了。你比十年前稳定得多也进步得多了,正好准备你的事业,即用一支笔来好好地保留最后一个浪漫派在二十世纪生命取予的形式,也结束了这个时代这种情感发炎的症候。你知道你的长处,即如何好好的善用长处。成功或胜利在等待你,嘲笑和失败也在等待你;但这两件事对于你都无多大关系。你只要想到你要处理的也是一种历史,属于受时代带走行将消灭的一种人我关系的历史,你就不至于迟疑了。
“成功与幸福,不是智士的目的,就是俗人的期望,这与我全不相干。真正等待我只有死亡。在死亡来临以前,我也许还可以做点小事,即保留这些‘偶然’浸人一个乡下人生命中所具有的情感冲突与和谐程序。我还得在‘神’之解体的时代,重新给神作一种赞颂。在充满古典庄严与雅致的诗歌失去光辉和意义时,来谨蓮慎慎写最后一首抒情诗。我的安想在生活中就见得与社会隔闵,在写作上自然更容易与社会需要脱节。不过我还年轻,世故虽能给我安全和幸福,一时还似乎不必来到我身边。我已承认你十年前的意见,即将一切交给‘偶然’和‘情感’•为得计。我好像还要受另外一种‘偶然’所控制,接近她时,我能从她的微笑和皱眉中发现神;离开她时,又能从一切自然形式色泽中发现她。这也许正如你所说,因为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这应当是我一生的弱点,但想想附于这个弱点下的坦白与诚实,以及对于人性细致感觉理解的深致,我知道,你是第就首先对于我这个弱点加以宽容了。我还需要回到海边去,回到‘过去’那个海边。至手别人呢,我知道她需要的倒应当是一个‘抽象’的海边。两个海边量物的明丽处相差不多,不同处其一或是一颗孤独的心的归宿处,其一却是热情与梦结合而为一使“偶然,由‘神’变‘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