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记得,十七岁高中那年的午后。春光明媚。那个白衫飘飘的少年径直跑向在学校长廊看书的她,坚定的对她说,“沈蔓,我喜欢你”。然后微笑的跑开,一边跑一边回头重复着“我是认真的,我是认真的”。全然不顾惊慌失措,满脸痛红的她。
她抬头看到阳光透过长廊上纤蔓缠绕的紫藤花缝隙,发出五彩斑斓的微光。好美。
从此,他便成了她身边坚守不离的守护者。 高三紧张激烈的读书生活,并没有让他们觉得压力沉重。每每学习疲倦的时候,她回过头,总能看到坐在后排的他也在对她微笑,满脸阳光。
她家离学校很远,父母都在远方打工。只剩她跟年迈的奶奶依偎生活。常年缺少父母关爱的她,性格一直偏于安静,沉默。直到他的告白,他的存在。她觉得是一种自己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每月离校回家的日子,她要走很远的山路,而他就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安全到家。她也知道,他一直在自己身后,只要回头就可以看到他阳光般的笑容。
十八岁,她如愿考上上海一所师范大学。而他,高考失利。打算去沿海城市打工。
在车站分别的那天,他们第一次紧紧的拥抱。她难过的一直默默流泪,他却一直在笑着安慰她,“我会去看你的,我保证,我第一个月工资领了就做路费去看你,我保证”。列车开动的那一刻,她早已泪流满面。而他依旧微微的笑着,挥手。只是喉结不停的顫抖。
后来真的如他所说,三个月后,在他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后的那个冬天,他到上海来看她了。她飞速的跑向学校门口,看到依旧满脸微笑的他,看到从行李袋掏出个热水袋放在她手心里的他。她从小体寒,一到冬天就爱手生冻疮。她紧紧的依偎在他怀里,眼泪掉得噼里啪啦。他依旧微笑,抚摸着她如瀑布的长发。
她并不知道,他的打工之行并不顺利,开始找不到工作,只好到一建筑工地打杂,可老板却不愿如期支付工资。后来他到老板那里大闹一场,最后领到薄微的钱。买了张站票,两天一夜的站到上海。
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后来他们再次分开。这次他们约定了终生。他在沿海城市好好挣钱,她在上海好好念书。等她读完大学,回到家乡工作。而他那时,就可以娶她回家。从此执手一生,生死守护。
万水千山的距离并没有隔阻他们的思念。她常常给他写信,几乎为什么事事与他分享。而他没有她的诗情画意,却仍是书信不断。常常只有几句,但也是关怀之意不喻言表。她每次都将他的信捧在怀里,贪婪的享受那份你温暖,脑海里全是他阳光灿烂的微笑。她知道,这个世界的那个角落他一直都在,一直在用温暖守护着她,她仿佛能看到将来人生的每一天都透着阳光,有着五彩斑斓的美丽。
就这样他们一直偶尔团聚,偶尔别离。一直深深相爱着。直到后来,她发现他的信回得越来越少,字语片言里也有隐隐绯侧。也是在那时,她才猛然想起,这些年都是他来看她,而她从来没去过他的城市,去了解他的生活工作。于是,她告诉他。要去看他。不待他同意,她便用他给她寄来的生活费买了去那座城市的车票。
在高楼临立,车流不息,霓虹闪耀的娱乐城,她找到他住所。她有些忐忑却又故作镇静的敲开了他的房门。
来开门的是个跟她年龄相防的女子,头发零乱,满脸倦容。“你找谁啊?”两眼怪怪的看着门口这位长发披肩,清秀艳丽的她。她几乎站立不稳,大脑一片空白。“谁啊?”从房内传来她做梦都会想起的熟悉的声音,她看到了他,赤裸上身,也是一脸懵懂的走了出来,然后看到她,有些惊慌的支吾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她一直都想不起来,她是怎么离开那个地方的,她没有哭,甚至不记得哭。只是跄踉木然的往前走。她只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自己,是梦,都是梦。从此再有没有温暖,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在回去的列车洗手间里,她终于捂着嘴嚎啕大哭。
回到上海后,她依旧安静的上课,看书。那片痛彻心肺的记忆并没有让她倒下,她不再写信,不再奢求任何关于他带来的温暖。并接受大学里的其他追求她的男生。而他,也再也没给她写过信,找过她。
大学毕业的那年,她结了婚。丈夫是上海当地人,对她疼爱有加。婚后第二年,她有了一个女儿,至此相夫教女,生活美满。家乡的那个县城,关于那里所有痛与爱的记忆,她都不再去触碰,亦不再有任何联系。她一直都怨恨父母的,怨他们在她需要爱,温暖时将她置之不理,所以她同样将他们遗弃。除了每月定时转回去的钱,偶尔的问候电话。她不作其他探望。
直到奶奶去世的那年,她带女儿回到离别多年的县城。女儿已经五岁,可爱怜人。送走奶奶,她才发现,父母早已白发鬓角,苍老不已。母亲自知对这个叛逆,固执的女儿亏欠许多,说话也都小心翼翼。“蔓,有个人,你要不去看看他吧,,他这两年常来我们家,帮我跟你爸干点活,常陪你奶奶说话。“”
隐藏在内心底多年的伤口终于撕裂开,她无可抑制的疼痛起来。母亲告诉她,他是前年刚从牢里出来,腿上有伤残疾了,去年刚娶了邻县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现在在县城承包了份工地做建筑生意。
在尘土飞扬,喧哗嘈杂的建筑工地。她看到了他,那个曾经永远一脸微笑的阳光少年就站在那里,只是现在变成了浑身尘土,身形雍胖的戴着头盔的建筑老板。他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向她。她想起,那年春天,那个白衫少年一边跑一边回头说着“我认真的,我认真的”
他坐在她的对面,双手怯怯的来回搓着,从手里搓出泥土来。他几乎不敢直视面前的她,依旧美丽,长发披肩。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了多年前一直未问出的话,她感到自己断然的将心口那块疤痕一揭而起。
“毒品。”他平静的开始回忆,去沿海的第二年,他认识了一帮朋友,为了更好的收入,也在朋友的利诱威逼下,他接触了毒品,并开始帮着贩毒。在她去看他的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已经再打算慢慢让她适应,再跟她分开。
“所以你在我去时,故意演了一出戏。对吗?”她想起当年开门那个女子看她怪异的神情。她开始流泪,泣不成声。
他不语,只是摸索着掏出香烟,点燃。不停的吸着。
“那腿伤呢?”
“后来判了五年,在牢里伤的”他清描淡写,有些苦涩的笑了笑。
她无法想象那些他经历的日子,坐牢。被人打伤,那些所有她不知道,她没有陪在他身边的日子。她只有不停的流泪,泪如全涌。
“妈妈,别哭”女儿乖巧的帮她擦眼泪。她想起来,给他介绍女儿。
“天思,快叫叔叔。”
“天思”他重复着,想起多年前,他一脸郑重的对她说,我会一直爱你,哪怕有一天我离开,也会派个天使来你身边,帮我守护你。
天思稚嫩的叫着“叔叔”。他眼里泛出泪来,笑着“好,好,真好。”
她离开时,他送她。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忽然他叫住她“蔓儿,要幸福,我一直在你身后”
她回头,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春光明媚,她身后的少年一脸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