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GC创作
林溪的手指悬在旋转的陶坯上方,微微发抖。工作室里只有拉坯机低沉的嗡鸣,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裹挟着灰烬的冷风。三年了。距离那场撕裂大地的震颤,距离她被掩埋在自家陶坊的瓦砾之下整整七十二小时,已经过去三年。她活了下来,代价是右手三根手指永远的僵硬麻木,以及…失去了对陶土最精微的触觉。她的指尖,曾经能分辨出高岭土里最细微的砂粒,能感知泥坯湿度千分之一的差异,如今只剩一片混沌的隔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油腻的橡胶手套。
指尖终于落下,触碰到湿润的、正在离心力中旋转的褐色陶泥。没有。没有泥料吸吮水分时那种微妙的粘滞感,没有旋转中泥坯边缘传递上来的、细微如心跳般的张力变化,没有泥土在掌心延展时那种温顺又倔强的生命感。只有一片迟钝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她的手腕试图凭着记忆发力,那团温顺的泥却像突然有了反骨,在转盘上猛地一歪,随即软塌塌地垮了下去,像一滩绝望的烂泥。
“砰!”林溪猛地关掉拉坯机,溅起的泥点沾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她颓然靠在冰冷的工具架旁,看着窗外的断壁残垣。这座建在废墟边缘的简易工作室,是她最后的堡垒。远处,那个曾经是她家、是她父亲耗费半生心血经营、也是最终埋葬了他和母亲的陶坊旧址,只剩下几根倔强指向灰白天空的、焦黑的断梁,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
“吱呀——”
工作室简陋的木门被推开,带进一股冷风和淡淡的尘土气息。顾沉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门口透进来的所有光线。他手里提着一个沾满干涸泥浆的帆布工具包,鼓鼓囊囊。他的目光扫过林溪脸上未干的泥点和她面前那堆瘫软的失败品,最后落在她搁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右手——那几根无法完全伸直的手指上,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地质队那边…清理出一些东西。”顾沉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他走进来,帆布包放在沾满陶屑的工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拉开拉链,没有看林溪,只是动作有些迟缓地,从包里捧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陶罐的残片。只有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带着被巨大力量挤压、撕裂的痕迹。颜色是熟悉的、林家陶坊特有的暖褐色,上面依稀可见一道流畅的、如同藤蔓般向上生长的刻划纹饰——那是林溪父亲最得意的“溪流纹”。残片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干结的灰黄色泥浆,几乎完全掩盖了陶土的本色和质感。
顾沉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沉重的残片,放在林溪面前的工作台上。冰凉的陶片接触到木台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林溪的视线死死钉在上面,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在老陶坊…最西边的墙基下面发现的。”顾沉的声音干涩,喉结滚动了一下,“压得很深…清理的时候,挖掘机差点就…”他没说完,目光飞快地掠过林溪陡然绷紧的肩膀,又迅速移开,落在窗外那片焦黑的废墟上。他曾经是这片区域的地质灾害评估负责人。那场毁灭性的地震发生前一周,他签发了“近期地质活动稳定”的报告。这份报告,像一道无形的催命符。林溪从未指责过他,但这种沉默,比任何控诉都更沉重。
林溪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缓慢地、迟疑地,伸向那块冰冷的残片。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层厚厚的干泥壳时——
顾沉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伸了过来!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一把抓住了林溪的手腕!阻止了她触碰的动作!
“别碰!”他低吼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分辨的恐惧。他抓得很紧,林溪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粗粝的茧子和微微的汗湿。
林溪猛地抬头,那双沉寂了太久的眼睛,此刻像被点燃的炭火,直直地、带着惊愕和一丝被侵犯的怒意,射向顾沉。“放开!”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凌碎裂般尖锐。
顾沉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骤然松开。他避开林溪的目光,胸口起伏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上面…有东西…很脏…全是废墟的泥…还有…可能有…”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可能有不好的东西渗进去…别脏了你的手…” 他的视线落在残片表面那层厚厚的、污浊的泥壳上,仿佛那下面隐藏着噬人的毒虫。
林溪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片挥之不去的、名为“愧疚”的沼泽。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是怕脏,他是怕这块来自地狱的碎片,会再次刺伤她。他背负着那纸报告的重压,连同这片废墟,都成了他无法卸下的十字架。
一股混杂着酸楚、愤怒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洪流,猛地冲垮了林溪的心防。她不再看顾沉,猛地伸出手,不再犹豫,不再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厉,**狠狠抓向那块布满干泥的陶片!**
“林溪!”顾沉的惊呼被淹没在下一瞬间的声响里。
“噗嗤!”
锋利的陶片边缘,瞬间刺破了她右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那层薄薄的、因长期麻木而变得格外脆弱的疤痕皮肤!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扎穿了她麻木已久的神经末梢!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林溪紧咬的牙关里挤出。鲜红的血珠,几乎是瞬间就从那细小的破口里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灰黄的泥壳,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顾沉脸色骤变,一步上前想要抓住她的手:“你疯了!”
林溪却猛地挥开他!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皮肉的疼痛,或者说,这久违的、尖锐的痛感反而刺激了她!她非但没有松手,反而用流着血的右手,更加用力地、死死地攥紧了那块冰冷、粗糙、沾满污秽泥土和鲜血的陶片残骸!她甚至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将手指在那粗糙的、满是泥垢的断口边缘上**狠狠摩擦**!
剧痛如同电流,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大脑!但这痛楚之下,一种被隔绝了整整三年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触感**,如同被强行撕裂的黑暗深渊里透出的第一缕光,**蛮横地、鲜活地涌了回来**!
冰冷!那是陶片本身深入骨髓的凉意,像三九寒冬的溪水,瞬间刺透了她掌心的温热!
坚硬!是陶土经过烈火淬炼后的本质,带着一种不屈的、粗粝的质感,硌着她的指骨!
粗糙!是表面那层厚厚的、干结的废墟泥浆!颗粒感分明,混杂着细小的砂砾,磨砺着她指腹娇嫩的皮肤!
还有…那被她的鲜血浸染、变得粘稠湿润的泥垢…那温热粘腻的触感…
这些感觉如此原始,如此粗糙,甚至带着毁灭的气息,却如此**真实**!它们不再是隔着厚厚橡胶手套的模糊概念,而是真真切切地,通过她掌心的皮肤,通过那被刺破的伤口带来的尖锐痛觉,**汹涌澎湃地撞进了她沉寂三年的神经中枢!**
“感觉到了…”林溪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又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她紧握着陶片、沾满鲜血和泥污的手上,“顾沉…我…我感觉到了…”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将那块染血的陶片死死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触感烙印进灵魂深处。温热的泪水混合着鲜血和冰冷的泥污,在她指缝间流淌,那粘腻、温热又冰凉的复杂触感,前所未有地清晰。
顾沉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林溪满脸的泪水和血污,看着她紧贴在胸口的、那块来自地狱的碎片,看着她眼中那失而复得、近乎狂喜的光芒…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痛、震撼和某种迟来钝痛的洪流,狠狠击中了他。他仿佛看到她用流着血的手,也在他心头那块名为“愧疚”的巨石上,狠狠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林溪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却亮得惊人。她不再看那块残片,目光穿透泪水,直直刺向顾沉身后那片巨大的、沉默的废墟焦土。她的声音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破土而出的、近乎嘶哑的力量:
“帮我…顾沉!”她沾满血泥的手指向那片埋葬了她所有过往的焦黑,“挖开它!把下面…所有剩下的陶片…都给我挖出来!一块…也不许少!”
她的指尖还在流血,温热的血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晕开一小朵一小朵暗红的花。但她的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陶胚,在泪水和痛楚中,第一次燃起了灼人的、属于生命本身的火光。
顾沉的目光从她流血的指尖,移向她燃烧的眼睛,再缓缓投向窗外那片如同巨大伤疤的废墟。他胸腔深处,那块压了三年的、名为“愧疚”的巨石,被这血与泪的火焰灼烧着,终于发出了一声沉重的、裂帛般的声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