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偏见:一个好的女演员,若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娼的角色,不足以论杰出,如同是影后的职称认证。
这例子首举《霸王别姬》里的蒋雯丽,出场六分钟,一身笨重棉袍,三场对手戏(遇嫖客、求师父、切六指),一笑一哭一跪一愣,一段台词,“不是养活不起,实在是男孩子大了留不住,您老好歹得收下他,您只要收下他……”演对了戏,演好了娼,一瞥即是惊鸿,一个经典妓女横空出世。
论群戏,最好看的是《海上花》,李嘉欣刘嘉玲和羽田美智子都是美人,但之前和之后再没比《海上花》里更美更生动。刘嘉玲纸火点水烟的动作,几下漫不经意地吹吹掸掸,细看,熟、稳、闲、倦、娇,皆恰到好处又浑然一体,耐看。
许许多多好的娼妓角色,实在不胜枚举。她们都有色相,但看得破,身子也是身外之物,所以不惜色相;渠沟里摸爬滚打出来,经的多,老于世故,然而人性未泯;儿女情长是有的,婆婆妈妈就算了,良家妇女才絮絮叨叨;见钱眼开,就是见钱眼开。
刚看了《小偷家族》,又加深了这印象。用生命演戏的奶奶、废柴类型老戏骨爸爸、天然是戏精的孩子,妈妈信代从一众强手中脱颖而出,拿足了奖项,为娼妓角色再下一城。
导演是枝裕和一贯隐忍节制。为保护家族,信代偶露的凶悍和慈悲,已暗示了这个女人不寻常。信代的风俗业从业经历,在影片中始终是冰山在水下的部分。全片的张力情节是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收养被亲生父母虐待的幼女),不得已而为之(了断作母亲的残念),为之便为之(独自扛下所有的罪责)。她是娼妓、杀人犯、小偷,她那一家子因为缺钱所以缺德,因为无能所以无情。最后警察出面审判,判就判,不要审,这罪犯是娼妓也是慈母,这一审,就审出了个天若有情天亦老。
娼妓角色讨了哪门子巧?扯个臊,电视台工作不寒碜,内部却有个鄙俗的自嘲:记者妓者,采是出台,编是坐台,工种又分靠脸的靠嘴的操笔的操机的……尽可以引申下去,不可再细说,玩笑过分了,绝对是对这神圣工作的亵渎。还是《喜剧之王》里尹天仇对柳飘飘说的那句话概括性强:“你们出来卖的……”娼妓角色之好看,是抽离职业看本质。本质是什么?那一句“站着把钱挣了”怎么就引起那么大的共鸣?
莫笑贫莫笑娼,都在风尘之中。风尘之中也有性情中人。
电影偏爱娼妓角色,婊子有情有义,构成了反差;底层到底了,唤起了同情;风月无边,雅俗共赏。
时间越来越不允许我有看电影的闲情,所以选片子慎之又慎,是枝裕和在可选范围之内。也挑心情,适合的心情看适合的电影,正确的电影能给生活正确的答案。
四月的最后一个晚上,与住处一墙之隔的公园里,槐花开得正好。这一个月,又是风又是雨,还以为错过了它们。看电影之前,先入春园。摸着黑,只听得蛙鸣阵阵、春风习习,花香拂面入怀通窍。打开手电筒向上照,双子座方向,一簇簇细碎的槐花像一团团白雾浮在半空,草坪上星星点点,落花俯拾皆是。停步在小径交叉处,让槐花味的暖风一浪一浪浸浴着,冲涤了一身的垢秽。喜乐轻安,不愿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