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礼拜工作日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参与了一场跟初中物理老师探讨教学需求的会议。会议中有个项目负责人想做教育，他深入阅读了教参，发觉教参中的教学构想是希望学生能够从现实中的现象里获得启发，然后从中产生思考，接着再接受老师的引导，学会相关理论知识，最后再把这些知识回归应用到现实，解释更多相关的问题。
这种教学方法叫做启发式教学法，听上去十分美好。然而上过初中的都应该明白，这种构想在实际教学中基本上都被老师忽视了。在真实的教育过程中，老师们更喜欢使用填鸭式的教学，直接把理论塞给学生，然后发一套卷子说，咱做题吧，直接进入练习阶段。
填鸭式的教学体验相当糟糕，学生学起来相当乏味无聊，老师也可能会被骂没有水平。项目负责人的推想是，启发式教学法无法顺利的应用，主要原因是客观条件无法满足。很多启发性的实验在课堂中无法完成，必须需要学生回家才能体验，然而当学生回家之后会发生什么，老师根本无法掌控，于是，他希望能开发出一种产品，解决启发式教学的难题。
或许是项目负责人的缘故吧，喜欢把问题说得很大，他认为这个构想如果能够得到老师们的支持，一方面可以为老师们解决教学方面的痛点，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学生有更好的学习体验，那么这对传统教学而言将会是一场革命。
然而物理老师的答案很现实，他们认为启发式教学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构想，但是这类教学却是一种非常费时间的方式。
好比我告诉学生一束太阳光通过三棱镜会分散成七种色光，可能需要10秒，再给学生看一下七种色光的图，仔细看1分钟，再让他背诵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顺序，大概5分钟，一个知识点到10分钟就彻底搞定了。但是启发式教学怎么做呢？老师先要想办法弄一个色散的现象出来，让学生先纳闷起来，然后学生引出思考，接着作出一堆不合理的猜想和解释，然后老师摇摇头，耐心地跟同学们讲你们说得都不对，这时再由老师引导大家做一遍牛顿的色散实验，最后跟牛顿一样得出结论。这个过程真的很有趣很热闹，但也会耗费许多实验、思考还有走弯路的时间。
初中物理课的课时已经非常紧张了，要真的以这种方式教学，之后是不可能留下充分的时间去做大量习题练习的。现如今考察学生学习程度的指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分数。想要提高分数，除了大量的练习之外，事实上没有也不可能有其他方式，任何一个领域的顶尖选手都是通过刻意练习达成的，无一例外。记得今年一个高考状元接受媒体采访介绍她的学习方法，一如既往，跟过去的状元们一模一样，都是呼呼地刷题。
虽然这次开会探讨问题的仅仅是物理老师，但我可以想象其他科目的老师也有着同样的经验。因为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目标是已经确定了的，那么参与个体所选择的达成目标的方式，基本上很难顺着设计者的思路去走，这是对于设计者们的一个亘古难题。
好比儒家，其愿景是天下太平，他们提供的建议是人人都以君子的方式处世，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路子，最根本是每个个体都能发自内心地去做一个好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要人人都是有道德的人，社会就会变成一个有道德的社会，最终达成愿景。然而现实根本就不是这样，就看旅游景点的商贩吧，他们之所以坑，是因为景区的交易特点是一锤子买卖，信用的累积对商贩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相比较那些货真价实的商贩，货越真价越实他们越亏。君子活不下来小人反而能活，这是环境导致的规律，跟儒家的发愿好坏无关，但只要有类似的场景出现，儒家思想就不好使，你不能说服一个坏的既得利益者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好人。所以儒家最终只能是一个修身齐家的方式，基本达不到治国平天下的目的。
但天下太平却又是代代政治家们的夙愿，于是不管哪个阶段的政治家们都不会选择儒家的治国方式，即使是在汉朝，也都是外儒内法的套路，这跟政治家们是不是君子无关。
那么启发式教学真的就没有市场了么？不是的。因为真正能够教会人知识的，可能真的就只有启发式教学了。
之前看到一个网友留言，让我得知薛兆丰老师在“得到”里开设了一个《薛兆丰的北大经济学课》，于是我兴高采烈地订阅了一下。薛兆丰这个人吧，我个人非常喜欢，不过他的名声好像并不怎么好，尤其在知乎上被人喷成了筛子。然而抛开这些不谈，单说薛兆丰的专栏，就是非常典型的启发式教学法。他每节课课后会问用户一些问题，然后用户通过留言的方式发表自己的看法，第二天他再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他所提出的问题。一方面用户思考过，所以对问题的印象很深，另一方面因为用户回答过，又被引导过，所以对答案的理解也会比较深。
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够每天坚持用这个方式学习，即使他不认同薛兆丰的看法，也能整理出自己的一套看待问题的方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标准答案，所以这种启发式教学教会一个人的是看问题的角度和方法，这对于一个人来说可能要比知道正确答案重要得多。
相比较而言，我14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声音的传播是纵波了，并且可以在几乎所有考试中回答出正确的答案。但可笑的是，直到前几天，我才真正知道到底什么才是纵波。所以一个特别会刷题的学生，跟他具体有没有理解掌握某个知识点是没有关系的。
学习到底是知道答案重要还是学会知识重要？出于理性来说，答案可能更偏向于后者，但如果具体到做，却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或许是因为一路考上来的缘故，我们可能会更习惯填鸭式的教学，甚至有时候面对很重要的问题时，也都宁愿去谷歌一个有相关性的答案就直接用了，反正大数据不会说谎。原因？知道答案就行了，谁管他原因呢。
不过总有一些时候，人学习是为了学会而不是刷分的，总有一些时候，人学习是没有老师带领的。这时候对于一个人来说，能够自发地形成启发式教学就十分重要。自己发现问题，自己寻找材料，自己总结答案，最后再把自己总结的答案放回现实中验证。只要拥有这样的精神，真就不怕什么东西特别难学了。
从这个角度看，那些设计物理教参的学者们真的是有一个特别美好的愿景，他们是真心希望孩子们能够通过课堂的学习，真正学会书本上介绍的那些知识。即使现如今的孩子可能不用看课本只做市面上的题库也能考出一个好成绩，但这些学者仍然还在孜孜不倦地修改和完善他们的教材，这一点突然让我对那些编教材的学者们肃然起敬，觉得他们非常酷，甚至希望有一天他们的愿景能够实现，不仅学生们都能学会课本上的知识，同时也能真正学会启发式教学，在未来的道路上披荆斩棘，变成一个厉害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