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对不起了。”凤乐冲薛寒衣冷冷一笑,说道,“师、父。”薛寒衣面无表情道:“你既不是我的徒弟,我也绝不是你的师父。”
凤乐却突然沉默不语,他崩着脸面,完全瞧不出在想些什么。
倒是观战的云烟对于凤乐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解,薛寒衣虽从不让他们唤他一声师父,但毕竟也传道授业的恩师,练他们学文习武。即便没有磕头拜师,却也是真正有恩于他们的人。如今却为何公然与恩师叫板,这究竟是为什么?于是她忍不住问道:“凤乐,你为何要如此?”
凤乐毫不在意道:“他既不认我们是徒弟,我也不必将他看作师父。”
云烟道:“可他毕竟是我们传道授业的恩师,怎能恩将仇报?”
凤乐讥讽一笑,斜着眼看云烟,说道:“你就不要惺惺作态,故作好人了,当年劝说他练魔功的人当中难道就没有你?”
“我……我……”云烟语塞,对于凤乐的反问竟无言以对。看了看薛寒衣,羞愧地低下头,这是她目前为止做过的唯一一件令她后悔不已的事情,却也是无法挽回的事情。
烈火心有不忍,握住云烟的手。
云烟看他,露出一抹苦笑。
“够了!废话太多!”薛寒衣不耐烦道,“你若要插一脚,便陪他们一起死吧!”
话音落,薛寒衣已经出手。他丝毫没有留情,仿佛凤乐也是他的仇人一般。
凤乐的表情看上去显得十分轻松,好像面对的不是一个绝世高手。这也不是一场生死决斗,而是一场切磋的斗武。
旁观的蓝衣突然手腕一抖,梦魂剑出鞘。她眯着眼看着常寅,掠了过去。
常寅已经十分疲惫,他已经再没有力气对敌。尽管有凤乐替他抵挡薛寒衣,可是却再没有人替他抵挡蓝衣。
蓝衣已经掠到常寅面前,她手中的梦魂剑已经自常寅头顶劈下。
常寅心中一惊,无力还手。
蓝衣没有丝毫犹豫,她杀人的时候绝不会有迟疑。
常寅已经十分危险,凤乐见状便要摆脱薛寒衣。
薛寒衣的目标本不是凤乐,对方既不恋战,他也绝不会在此浪费时间。
凤乐得以脱身,迅速掠向蓝衣。
蓝衣挥剑劈下,却见她的动作一滞。此时,凤乐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一掌拍向她的肩头。
与此同时,薛寒衣已紧跟凤乐而来。他挥出一掌,而正在此刻,无数银针自一个方向而来,如细雨一般,密密麻麻。薛寒衣袍袖一挥,将银针尽数抵挡而出。
而正是这一个动作,已经令凤乐有足够的时间逃脱薛寒衣一击。同时攻向蓝衣的动作不见丝毫退缩,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也绝不会放任这次机会。
一招来袭,蓝衣迅速转身,接下凤乐一掌。二人分开,蓝衣却不住后退数步,踉踉跄跄停下步调。却见她蜷着身子,单膝跪地,一手以剑为拄。
凤乐在旁人未及反应之时,迅速靠近,又予沉重一击。
蓝衣抬手勉力接下这一击,却听“噗”一声,原本的白雪地,沾上点点猩红。
“蓝衣!”沈落枫惊叫出声,飞身掠向蓝衣。
凤乐却比他动作更快,上前半步,一手点住蓝衣穴道,一手拔出司徒映雪手中宝剑,直指蓝衣脖颈。
凤乐看着沈落枫狞笑道:“沈落枫,你大可再往前一步试试看。”
这边动静已经使得幺陶与柳清风不得不停下来,齐齐看向这边。柳清风冲幺陶抱拳一揖,笑道:“承让承让!”便飞身掠到凤乐身后。
不远处的顾群飞与嵇离,也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嵇离看着蓝衣被擒,露出满面惊讶的表情。
嵇离道:“蓝衣竟然被他们抓住了?!”
顾群飞平静道:“她既不是神,也只是一介凡人肉身。她既入了江湖,便预料到总有这么一天。”
嵇离看他平静模样,不觉奇道:“你一点都不感觉到惊讶吗?平时几乎鲜少有对手的蓝衣,怎会突然被人抓住?”
顾群飞瞥一眼常寅,不屑道:“你难道没看见吗?在蓝衣与凤乐过招的时候,常寅偷偷下了毒。”
嵇离睁大双眼,茫然道:“方才常寅下了毒?我竟什么都没有瞧见!”
顾群飞冷道:“常寅没有别的本事,只会这点下三滥的招数,否则你以为他是如何登上如今的地位。”
嵇离显得有些失落,喃喃道:“为何柳老板要帮助这种人,莫非他早已经忘记江湖道义了吗?”
顾群飞冷冷一笑,说道:“江湖道义?你以为在这个江湖‘道义’这种东西有用吗?你以为这个江湖,还是年幼时向往的那个江湖吗?”
嵇离却道:“不!这个江湖依旧还是那个江湖,至少沈大哥还是以前那个沈大哥!”
顾群飞一愣,不言不语。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波澜。嵇离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十分有底气。他来江湖的时间也已经不少了,见过许多人,做过许多事。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肯定地说这种话,因为极少有人会保持一颗初心不变。即使是再有本事的人,也会因为环境的改变,逐渐抛弃自己的梦想与勇气。
顾群飞不禁望向战场,不禁望向嵇离口中那个没有改变的沈落枫。
只见沈落枫骤然止住脚步,怒道:“你们好卑鄙!竟对她用毒!”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对她怎样。”凤乐笑道,“不过,倘若她的利用价值没有了,可就无法保证她的生死了。”
段叙生见蓝衣被抓,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便得意道:“沈落枫,你放心。这将会是你此生最后一次见到蓝衣,你们若还有道别的话语,不妨现在就说,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沈落枫咬牙,一双手拢在袖中,用力握紧,他在忍耐,忍着不让自己冲动行事。
段叙生见沈落枫模样只道解气,他又说:“你大可放心,收拾了蓝衣,就轮到你了。我要让你们也尝一尝我所受过的痛苦!”
沈落枫无视段叙生言语,一双眼紧盯着蓝衣。尽管隔着一段距离,他依旧在仔细地察看蓝衣的伤势。蓝衣似乎除了中毒,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正因如此,他才会更加担心。外伤容易痊愈,中毒的话,可就不好说了。常寅为人狭隘,绝不会轻易为蓝衣解毒。届时又会发生怎样的事情?沈落枫已经不敢往下想,如今他只想将蓝衣从“虎口”救下。
但是,“老虎”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只听凤乐说道:“柳楼主,目的已经达到,我们走吧。”
柳清风点头,他看了看蓝衣,却不敢看沈落枫。只听他唤道:“嵇离,我们走。”
“来了。”嵇离应了一声,对顾群飞说道,“我先走了。”
顾群飞道:“你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嵇离点头道:“我记得。”
顾群飞点点头,掠回到顾參身旁。他不愿再看任何人一眼,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嵇离来到柳清风面前,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蓝衣,又看看沈落枫,转身离开。
沈落枫欲上前阻拦,被薛寒衣拦住。沈落枫看他一眼,薛寒衣冲他摇头。
待几人离去,薛寒衣对沈落枫道:“落枫,你可知方才我为何要阻止你?”
沈落枫点头道:“我自然明白薛叔的意思,方才我心绪混乱,倘若追上去,非但救不了蓝衣,连自己都会受伤。”
薛寒衣道:“你明白即可,倘若你无法保持平静,便永远只会受人摆布,连蓝衣都会处于危险之中。你可明白,越是在意,越是危险。”
沈落枫喃喃自语道:“越是在意,越是危险。”
越是在意,越是容易感情用事。正中对方下怀,会不由自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不仅令他自己,也会令蓝衣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沈落枫盯着雪地里的血渍,看得出神。他的眼中充满痛苦与内疚,仿佛蓝衣如今的处境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如果他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的话,也许蓝衣就不会因此受苦。
可是,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蓝衣被对方带走,已经令蓝衣受苦。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令痛苦减少。无论如何,他要亲自将蓝衣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沈落枫心思百转千回,其他几人站立原地,一动不动,默默地看着他。
温情张了张嘴,想安慰几句,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不知道如今还能说些什么,或许在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只能显得苍白无力。
云烟暗暗叹了口气,她忽然想起与烈火分离的那段时日,眉宇间染上几分忧愁。分离的滋味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只有体会过的人才懂其中滋味。云烟又叹了口气,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云烟忽然想哭,可是她却冲烈火笑了笑。
薛寒衣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的表情不如云烟那般忧愁与担忧。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淡定,仿佛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沈落枫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抬起头来,冲众人露出一个微笑。
温情却感觉鼻间一阵酸楚,一股灼热的温度忽然涌上眼眶。她几步来到沈落枫面前,哽咽道:“沈大哥,你说你可要我做些什么?我……我错了,我不该帮助柳清风,我实在是有眼无珠。”
沈落枫依旧面带微笑,递给她一方手帕,说道:“没事的,蓝衣她不会有事的。”
温情却觉得沈落枫的笑容刺眼得很,说话之间不由得带着几分懊恼与愤怒,她说道:“怎么可能没事?!被常寅这种人抓住,蓝衣她怎会有好日子过!更何况还有段叙生与司徒映雪在,一个将她当作仇人,一个心里对她充满怨恨!”
沈落枫的面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可是他依旧努力地保持微笑。
温情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泪水夺眶而出,不住地往下落。她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对沈落枫吼道:“你就不能放下包袱,安心地依赖我们吗?尽管我们也都做过错事,可我们却是向着你与蓝衣的!”
沈落枫脸上的微笑瞬间瓦解,他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变得通红,眼中如星辰一般的光芒变得朦胧,叫人瞧不真切。
“真是奇怪!”温情如一个任性的孩子,毫无形象地用手背抹着眼泪,哭得抽抽嗒嗒,说话断断续续,“我明明应该跟着柳清风那奸商一起走的,可不知不觉就站在了这一边。我明明应该和司徒映雪一样对蓝衣心存怨恨与嫉妒的,可是我却忍不住要帮她。她明明是个冷漠孤僻的人,杀人的时候连眼都不眨一下,可我却忍不住要欣赏她。”说着,孩子气地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道:“这究竟是见鬼了,还是中邪了?”
云烟走过去,接过手帕,为温情擦了擦脸,说道:“你既没有中邪,也不可能见鬼。”
“那是怎么回事?”温情红着眼看云烟,不解道。
云烟道:“那是因为,你足够好,所以欣赏同样好的蓝衣,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
“原来是这样吗?”温情低声自语,“那我要如何救她才好?”
“温家丫头,别哭了,脸花了。”顾參打趣道,“再哭下去,客栈的猫半夜都会去找你了。”
温情不解道:“它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找你认亲戚。”说完顾參哈哈大笑起来。
温情破涕为笑,嗔怒道:“你这老头儿,当真可恶!”
“父亲,我们接下来应当怎么办?”烈火看向顾參,岔开话题道。
“是啊,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办法营救蓝衣?”云烟附和道。
“她暂时应该不会有事。”顾群飞忽然说。
众人疑惑看向他,表情都在问他是如何得知。
顾群飞假装咳嗽一声,不自然道:“我刚刚……刚刚拜托嵇离照顾她。”
温情惊讶看他,烈火与云烟笑得温柔。
顾群飞显得越发不自然,说道:“你们……你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我做错了?”
温情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惊讶而已。”
“许你欣赏她。”顾群飞的目光在四处游离,不敢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就不许我帮她?”
温情捂嘴偷笑,不住点头道:“当然可以,群飞当真是长大了哩。”
顾群飞撇嘴,别扭道:“我……我只是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罢了。”
温情与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笑了,顾群飞显得更为窘迫。
顾群飞终是恼道:“你们笑什么笑!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不笑。”温情拍着顾群飞的肩膀,往下山的路走去,“群飞不要害羞呀。”
“你还说!”顾群飞恼道。
“不说了不说了。”
众人追上顾、温二人脚步,声音渐行渐远。
山巅又恢复了平静,沈落枫安静地看着废墟,不禁想到与蓝衣在此疗伤的那段日子。尽管这山上既没有热闹的街市,也没有朋友谈天共饮,却是少有的安宁。没有恩怨情仇,不见规矩教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寒冷,却如世外桃源一般,不被人打扰。
沈落枫心想,倘若有一天他能够远离江湖,也许此地是一个好去处。只有他与蓝衣两个人,自由自在、悠闲度日。
他们可以在屋后那片空地上习武比试,也可以在那儿俯瞰山间的美丽景色。或者在屋里摆上一盘棋局,对战一个下午。
如果实在无趣了,二人便下山去。回沈家庄走走看看,游历这天下的山川湖泊。也许路上还能遇上不平之事,随手管管闲事,不留下名讳,只求心安理得。
或许,他会询问蓝衣,询问她想过怎样的生活。陪着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如果,这一切在当初只是一个想法,那么在此时此刻,在见到蓝衣被抓的那一刻,便已经成为沈落枫的目标。他不仅希望蓝衣能好好活下去,他更加希望自己陪着蓝衣一起好好活着。
沈落枫看着眼前的山巅,深深吸了口气。蓝衣,等着我,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