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已离我而去十余年，今天早上，村子里一位邻居到我家楼下收废纸，提起了我的母亲，一下子勾起了我对母亲的思念。

        邻居说，母亲在的时候，经常到她家串门。串门时，母亲会对她说：“有空，一起到我儿子家去啊！他家有好吃的，早上吃牛肉包子，中午吃猪肉炒菜。”母亲还告诉她：“我儿子家有大大的苹果，大大的西瓜。”通过邻居的转述，我仿佛看到了母亲满脸的骄傲。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根弦，触动了就会发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堤，决口了就会喷涌出感情的潮水。

        说真的，为了我个人的发展，我和母亲是聚少离多。结婚前，我只是每个周末带点食物给她和父亲，陪他们吃个晚饭，然后就匆匆离去。结婚后，我和老婆忙着工作，忙着带孩子。那几年，我为了还房子借款忙这忙那，回老家的时间很少很少。

        那一天，我还完了房子借款，带着孩子在洋河酒街的荷花池边散步，忽然就接到了二姐的电话，说母亲最近吃不下饭，吃到食道里的饭咽不下去，可能是食道癌。我当时眼泪就出来了，我对自己说：“我的借款还清了，我们的好日子来到了，您可能没有时间享受了！” 因为是食道癌晚期，几个月后，母亲就离世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因为这些，我对母亲一直充满着愧疚。

        母亲是一个勤劳、勤俭的人。在我上初一的时候，那个秋天的中午，我吃完饭准备上学。在上学的路上，在一条干涸的小溪里，我听到了哗啦啦的声音。我一看，是母亲在小溪里扫落下的树叶。我知道，那树叶是烧土灶锅用的，是为冬天没烧锅草的时候准备的。我上师范的时候，家里经济拮据，也是秋天，母亲把自家玉米叶收完了，又向邻居家请求，让她家的玉米叶也让给她收。这些玉米叶，是冬天牛的粮食，母亲可以用它卖些钱。我还记得，有一次，我家的草堆不知被谁放火烧了，母亲连哭了几天，因为那些草可以卖掉换些钱。

        母亲是一个崇尚文化的人。她说，我舅舅毛笔字写得极好，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写春联很有仪式感，用毛笔不紧不慢地去蘸墨，写到钩的时候把笔尖轻轻一甩，脸上露出了微笑。长大后，我也学着舅舅也春联，给村子里邻居也春联，一写就是十几年。母亲珍惜我用过的每一张纸，从不拿我的作业本和书本作别的用途。她说，拿孩子作业纸上厕所，是对文化的大不敬。她自己也很好学。她没上过一天学，但她信基督教，通过基督教的《赞美诗》学会了很多字，学会了唱很多歌。每天早上一起床，她就会唱赞美诗中的歌曲，多少年不间断。

        母亲也是一个受苦受难的人。她听力不好，视力不好，实际上是一个残疾人。小时候，我的一个小伙伴曾经嘲笑我，说我母亲是聋子，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五六岁的时候，一天中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一下子把我家的门踹开，坐在我家板凳上，对着我母亲骂着什么。当时，家里只有母亲和我。稍大一点，一年有那么一两回，我的母亲在家里哭，很多好心的邻居到我家劝。母亲的哭声很大，我在家里无所适从，便一个人在村前的路上走着，漫无目地地走着，不敢回家。那时候，阳光很灿烂，但我的心里没有阳光。有些时候，母亲会到舅爹舅奶的坟前去哭，然后被我舅舅和父亲带回。那时候，我还小，我不知道母亲在舅爹舅奶坟前哭了什么，为什么而哭。后来，随着我哥哥和我的长大，特别是我有了正式工作后，母亲也就不再哭了。

        我忽然想起，这位收废纸的邻居是外地人，云南人，她知道我母亲的很多事情。我的母亲的好几个朋友都是外地人，和母亲都有着很深的感情。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大家同病相怜，有共同的语言吗？想到这里，我决定，我这些废旧的纸箱送给这位邻居了，感谢她那些年对我母亲的陪伴。邻居坚决不肯，给了我30元。我们夺来夺去，最后我收下了20元。

        邻居骑上三轮车走了，去寻找着下一家的废旧物品。三轮车吱吱呀呀，仿佛在唱着一首歌，一首孤独的人生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