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锦色 第一章 少年杨忠多飘零

出身边镇

     要是把隋朝三十八年的历史拍成一部电视剧的话,隋文帝杨坚肯定是毋庸置疑的男一号,隋炀帝杨广是当仁不让的男二号。他们两个,一个打造了强盛辉煌的大隋帝国;另一个,把强大的隋帝国推向了灭亡的深渊。父子两人,构成了隋朝三十八年历史的主要部分。

     但是,不要忘了,关于隋朝,还有一个绕不开的人物,这个人便是隋文帝杨坚的父亲——隋太祖杨忠。杨坚是靠着他父亲杨忠打下的基业起家的,要是没有杨忠,那杨坚建立隋朝以及后来那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了。所以,寻根溯源,隋朝的故事还是要从杨忠说起了。

     武川镇(今内蒙古武川县)位于大青山北麓,是北魏为了保卫国都平城(今山西大同市),防范柔然入侵在阴山以北建立的北方六镇之一。这里,鲜卑人、汉人、匈奴人等各民族混居,天苍苍野茫茫,水草丰美,牛羊成群,一片塞外风光的景象。杨忠,就出身在这座边陲小镇。

     关于杨忠的出身,还有一种说法,很多史书上都记载杨忠出身于关中世族弘农杨氏,是东汉太尉杨震十三世孙。其实,这个说法,纯粹是谬论,出身弘农杨氏,完全是自抬身价。

     最直接的证据有三个:

     第一,杨忠自己和杨震的曾祖同名,他的孙子杨广和杨俊,则分别和杨震的九世孙和七世孙同名。世家大族,命名是有着严格的规定的,用过的名字,是不会再用的,否则,那就是对祖宗的大不敬。

     第二,世家大族之间,通常会利用联姻来巩固家族的地位。一般来说,世家大族的子弟娶的妻子也是出身世家的世家女。杨忠的妻子吕苦桃,出身寒门,岌岌无名。要是杨忠真的出身于弘农杨氏,那肯定不会娶吕苦桃这样一个平民百姓为妻的。

     第三,杨玄感叛乱时,整个弘农杨氏都选择了帮助杨玄感,背叛杨广。要是杨忠家族真的出自弘农杨氏,弘农杨氏有什么理由要背叛杨广呢?这不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吗?

     那为什么会有杨忠出身弘农杨氏这个说法呢?原因很简单,政治需要嘛!

     东西魏“邙山之战”西魏战败后,宇文泰为了扩充兵源、恢复实力,创立了府兵制,并要求麾下将领把籍贯全部改成关中。一些出身寒门的汉族将领们,趁此机会将自己的家世改成了关陇一带的世族高门。

     关陇一带,姓杨的世家大族里面,有哪个家族比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名气更大?于是乎,杨忠摇身一变,成了弘农杨氏的后人。

     杨忠还是算客气的了,看看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的爷爷李虎,直接把自己整成了陇西李氏出身,道家祖师李耳的后代,这认祖宗的水平,杠杠的。

     事实上,杨忠家族可以追溯的先祖是东晋十六国时期燕国的北平太守杨铉,他的儿子杨元寿在北魏初年被任命为武川镇司马,从此杨家世世代代就居住在武川镇,到杨忠这已经是第五代了。这样看来,杨忠也算得上是土生土长的武川人了。

     纵观杨家的家族史,杨忠的高祖杨元寿是北魏的武川镇司马,曾祖杨惠嘏是北魏的太原太守,爷爷杨烈是北魏的龙骧将军、平原太守,父亲杨祯是北魏的建远将军,祖孙几代不是北魏的地方官,就是北魏的中低级将领。

     以此推测,杨忠的人生轨迹一目了然了,继承父辈的衣钵,在北魏当个地方官,或者在军队中当个中低级将领,娶妻、生子,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然而,命运和杨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场“六镇起义”,改变了北魏的命运,改变了杨家的命运。当然,也彻底改变了杨忠的一生。


六镇动乱

     北魏为了保卫国都,防范柔然入侵,在阴山以北建立了六座军镇,从东到西分别是怀荒镇(今河北张北县)、柔玄镇(今内蒙古兴和县西北)、抚冥镇(今内蒙古四王子旗)、武川镇、怀朔镇(今内蒙古固阳县百灵淖乡城库伦村)、沃野镇(今内蒙古五原县)。

     那会儿北魏的国都,在平城,靠近草原,离着边境很近。换句话说,平城十分容易受到柔然的威胁。

     六座军镇之中的将士们,肩负着保家卫国的的重任,必须要有可靠的人担当。所以,将士们大部份都是鲜卑贵族,还有一些汉人豪强。他们身份尊贵,前途光明,在北魏有着举足轻重的政治地位。

     好景不长,随着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北魏的国都从平城迁到了洛阳,远离了草原,远离了边境,远离了柔然的威胁。这样一来,北方六镇的政治地位直线下降,六镇将士远离了核心政治区域,不仅仅升官发财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了,而且还饱受中央朝廷的排挤。

     随着北魏的迁都,六镇也不再是保卫国都的军事重镇了,而是变成了不太重要的边镇,再也没有鲜卑贵族愿意到六镇去了。可戍边还是要戍的啊!没事儿,既然鲜卑贵族没有人愿意去了,可北魏还有很多附属部落啊,还有囚犯啊,还有汉族百姓啊,这些人统统被北魏朝廷拉去六镇戍边了!

     曾经的鲜卑贵族镀金基地,居然成了流放地,搁谁谁受得了啊!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北方六镇和北魏中央朝廷的矛盾越来越大,六镇镇民心中的愤懑也越来越多。

     正如火山压力大了会爆发一样,人心中的不满积压多了,也会爆发。终于,在正光四年(523年),六镇这个火药桶爆炸了。点燃这个火药桶的人,叫于景,身份是怀荒镇镇将。

     由于柔然入侵,怀荒镇镇内粮食短缺,怀荒镇的镇民们就要求镇将于景开仓放粮。

     可这于景出身于鲜卑贵族勿忸于氏(孝文帝汉化改革后改姓为于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权贵子弟。这样的公子哥,平日里锦衣玉食惯了,怎么会关心底层镇民的死活呢!对于镇民们的合理要求,于景仅仅用了一个“没有朝廷允许,不得开仓放粮”的借口打发了他们。

     这下,镇民们不干了。愤怒的镇民们冲进了于景家中,杀了于景一家,分发了仓粮,操起了刀枪,起兵造反。

     继怀荒镇之后,沃野镇镇民破六韩拔陵也很快揭竿而起。他聚众杀了镇将,占据了沃野镇,改年号“真王”,向其余军镇的镇民发出号召,联合起来一起反抗北魏朝廷的暴政。

     那些早就对北魏朝廷不满的六镇镇民们听到破六韩拔陵发出的号召,纷纷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破六韩拔陵麾下,造起了北魏朝廷的反。

     起义军如同燎原之势,规模越来越大,很快就有了二三十万之众。有了足够的兵力以后,破六韩拔陵就开始向北魏发起了进攻。

     他派遣手下大将卫可孤率兵向东进攻怀朔镇和武川镇,自己则率领二十多万主力军南下,朝着京城洛阳进发。


     卫可孤率领的起义军人多势众,很快就攻占了武川、怀朔两镇。

     当时,武川镇有两大最为知名的家族,一个是贺拔家族,父亲贺拔度拔、长子贺拔允、次子贺拔胜、三子贺拔岳都是武艺高强、远近闻名的豪杰;另一个是宇文家族,父亲宇文肱、长子宇文灏、次子宇文连、三子宇文洛生都是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的性情中人,至于四子宇文泰嘛,虽然将来成就最高,可这个时候年纪尚小,只能跟在父兄后面打打酱油。

     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贺拔家族和宇文家族都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北魏朝廷一边,对抗卫可孤。尽管进行了惨烈的抵抗(宇文肱的长子宇文灏因救援宇文肱战死),可敌我力量太过悬殊,贺拔家族和宇文家族终究还是成为了卫可孤的俘虏。

     乱世之中,活着是最重要的,为了活下去,贺拔家族和宇文家族被迫投降了卫可孤。投降并不是真投降,贺拔家族、宇文家族暗中联合了独孤信、寇洛、念贤等武川镇的其他豪强,招募义勇,一直在等待着复仇的机会。

     终于,在起义军连战连捷,卫可孤麻痹大意之时,武川豪强们趁卫可孤不备,在起义军内部发动了叛乱,偷袭了卫可孤的指挥部,把他给干掉了。

     仅凭一个军镇的豪强,竟然敢偷袭起义军大将的指挥部,而且还成功了,这足以见得武川镇豪强们强悍的战斗力。

     看看这些代表人物,宇文泰、贺拔胜、贺拔岳、杨忠、李虎、独孤信……这一个个如雷贯耳的英雄豪杰,在南北朝历史上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有着这些英雄豪杰的武川镇,战斗力不强那才奇怪呢!

     武川镇,武川镇,真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干掉卫可孤后,武川豪强们重新夺回了武川镇。可还没过多久,向武川豪强们投降的铁勒人就发生了叛乱,和武川豪强们发生了交战。经历过一场恶战的武川镇豪强们尚未恢复元气,被铁勒人打得大败,贺拔度拔不幸殒命沙场,其他人也是死的死、逃的逃。

     袭杀卫可孤,最终因为铁勒人的反叛而功败垂成。那么,在这场袭杀卫可孤的战役中,杨家扮演什么了什么角色呢?

     六镇起义爆发的时候,杨家的族长是杨忠的父亲杨祯,北魏的建远将军。他的选择和武川镇大部分豪强一样,非常坚定地站在了北魏朝廷这一边,对抗卫可孤。

     逃出武川镇之后,杨氏一族四散,杨祯带着儿子杨忠跟随宇文家族、独孤信等人一道逃去了中山郡(今河北定州)避祸。


六镇降户复叛乱

     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大部分农民起义的结局都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以被政府军的镇压为结局,六镇起义也是一样。

     没过多久,起义军就在北魏朝廷的平叛大军和他们高价聘请来的柔然雇佣军的夹击下土崩瓦解,首领破六韩拔陵于乱军之中被杀。

     二十多万起义军群龙无首,只得向北魏朝廷投降。他们的身份也摇身一变,从起义军变成了北魏朝廷的俘虏。

     自古以来,处理规模庞大的俘虏都是一件麻烦事,毕竟像白起、项羽那样一次性坑杀几十万俘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的出来的。即使北魏朝廷再怎么腐朽不堪,也不会那么冷血,把曾经的百姓毫不留情的杀掉。

     不能杀,那只能够找地方安置了。然而,北方六镇在战争中几乎被夷为了平地,将二十多万俘虏安置在原址,显然不现实。

     负责平叛的主帅元渊向北魏朝廷上了一道奏书:希望在恒州(今山西大同)以北设立郡县,以此来安置二十多万俘虏。这一带的气候风俗和六镇非常相似,能够最大限度消除俘虏们对北魏的仇恨。等安置好他们以后,朝廷再对他们施以援手,提供必要的牲畜和生活物资,让他们畜牧放羊、安居乐业。如此,这二十多万俘虏降而复叛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元渊这道奏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挑一个适合放牧的地方,让原本从事畜牧业的六镇俘虏们继续从事畜牧业。

     这是一个非常合乎情理的建议!

     可惜啊,当时掌控北魏朝政大权的胡太后是个花痴,整日沉溺于乱搞男女关系,对于她来说,叛乱平定了,不打扰她和情人欢乐就行,其他的都一边去。

     她否定了元渊的意见,随后出了一个昏招,一个足以改变北魏命运的昏招。

     她以北魏朝廷的名义下诏,将俘虏的六镇起义军大部安置在河北的瀛(今河北河间)、冀(今河北冀州)、定(今河北定州)三州。这二十多万俘虏,也有了一个专有的代号,“降户”。

     瀛、冀、定三州是汉民族的聚集区,平日里以农耕为生。多民族的北方六镇,游牧民族占了大多数,平日里以放牧为主。让游牧民族不去放牧,而去种田,这怎么让人习惯。再说了,三州的土地就那么多,原来的汉族百姓自己种都不够,哪来多余的土地分给二十多万降户呢!

     更要命的是,这时候河北大地正发生着大规模的旱灾和水灾,北魏朝廷又当了甩手掌柜,对于灾情不闻不问,对于这二十多万降户更是没有半分援助。

     活不下去了,能怎么办呢!

     有些降户选择了南下逃亡,寻求一丝生存的机会;而更多的降户们,选择了干他们的老本行,继续造反。

     被安置在上谷(今河北怀来县)的原柔玄镇镇民杜洛周率先揭竿而起,聚众起事,延用了破六韩拔陵的年号“真王”。起兵之后,接连战败北魏军队,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踏上飘零人生路

     杜洛周造反的消息一传到定州,在中山避祸的杨桢绝望了。

     他带着儿子杨忠从武川镇逃到中山郡,本身就是来避祸的。可北魏朝廷竟然昏了头,将二十多万降户安置在了河北的瀛、冀、定三州。安置完了,又对他们不闻不问,让他们自身自灭。这不就逼着他们再次造反嘛!

     上谷一反,那瀛、冀、定三州二十多万降户的叛乱近在眼前了!

     要知道,他们避祸所在的中山郡,就是在定州啊!这简直就是刚出了狼窝,又入了虎穴。

     杨桢想逃,带着杨忠逃到南梁去,逃得远远的。可是他又不能逃,老杨家世代受北魏朝廷厚恩,“忠君爱国”的思想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他杨桢绝不能够做出背君叛国的事情。他不能逃,但是他的儿子杨忠得逃啊,再怎么着,他杨桢得为杨家留个后啊!

     在杨桢的安排下,杨忠拜别了父亲,混入了难民南下的队伍之中。杨忠心里清楚地知道,他这一走,便是永别,今后,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确实,一年后,杨桢率军对抗鲜于修礼,因寡不敌众,兵败被杀。)

     这一年,是公元525年;这一年,杨忠18岁;这一年,杨忠失去了父亲。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杨忠的流浪生涯正式开始了。

     杨忠如同浮萍一般,随着难民南下的队伍漫无目的地走啊走,走啊走。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的目的地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今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他只知道,他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

     杨忠随着难民们一路逃难,来到了山东泰山(今山东泰安)。在这里,他停下了脚步,他不想走了,他想留下来了。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他的妻子——吕苦桃。

     吕苦桃,山东泰山郡一个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平民女子,名字普通、家世普通(算得上贫寒)、相貌普通,样样都普通。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杨忠却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

     杨忠爱上吕苦桃,并不是一时冲动。吕苦桃身上的善良、温柔、坚强深深地打动了杨忠,让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让他有了“这辈子就是这个人了”的想法。

     吕苦桃对杨忠呢,同样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出身将门的杨忠,长得高大、威猛、帅气,普普通通的吕苦桃,平日里哪见过这样的男人啊!所以啊,吕苦桃一见到杨忠,就被他深深地吸引了。

     “王八对绿豆”,大抵就是这个道理吧!

     理所当然的,两人成了婚,小夫妻两人甜蜜地过上了他们的小日子。


     不久,与北魏隔着淮河对峙的南梁(南北朝时期的南朝的第三个朝代)见北魏内乱,发挥了人类历史上“最优秀的美德”——趁火打劫。梁武帝萧衍派出了军队,出兵山东,劫掠了不少人口、辎重回南梁,杨忠、吕苦桃都在被南梁劫掠的人口之中。

     可怜的小夫妻俩啊,婚后甜蜜的生活过了没多久,就碰到了这样倒霉的事情。

     杨忠的内心是无奈的,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这下做了南梁的俘虏,又得过上流浪的生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逃跑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侥幸摆脱南梁的守军逃走了,可他的妻子吕苦桃怎么办。现在,他可不是孤身一人了,他有了一个家!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

     至于吕苦桃,被俘对她意味着从此和她的父母天各一方。纵然吕苦桃内心十分悲伤又十分害怕,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她也只能面对残酷的现实了。更何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既然嫁给了杨忠,那今后杨忠就是她的唯一了。杨忠到哪儿,她也只能跟到哪儿了。

     到了南梁以后,杨忠被“看上”了。哦,倒不是说被某个好男风的达官贵人给看上了,而是被南梁军中的将领给看上了。看上的原因嘛,很简单,杨忠高大威猛,长得又很帅气,一看就是个当兵的好材料。

     顺理成章的,杨忠进入了南梁的军队中,这一呆就是五年。这五年里,杨忠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是乱世,吃人的乱世! 

     生逢乱世,他杨忠想要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想要一个安稳的家,那是不可能的。他唯一能够倚靠的,就是他一身的武艺。他决定,要用他的双手,一刀一枪地在战场上为自己、为杨家拼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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