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北地区，有一条名叫朱家川的小河，它发源于朔城区，向南流经神池县，再向西流经五寨、河曲、保德等县，最终汇入黄河。比起同在晋北地区的桑干河、滹沱河，朱家川显然既不起眼，也不知名。
然而，历史上，这里却走出过一个“猛男”，他被当时的人视为“杀星”，而他手下的小弟当中出了四个“开国皇帝”，并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此后近五百年的历史。如果你是忻州人，这篇文章你一定得看看。如果你碰巧还姓朱，这篇文章你一定得认真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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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详见《那一年，山西大同以北，发生了一件大事》）说到，北魏朝廷镇压六镇起义之后，将被俘的六镇兵民迁往河北，让他们自寻活路。恰好，那年河北遭遇旱灾，六镇兵民找不到活路，在杜洛周的带领下再次起义。随后，葛荣整合杜洛周的力量，义军发展到数十万之众。北魏朝廷再次试图自救，却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放出笼的是真正的“杀星”。
这颗“杀星”就是尔朱荣。
尔朱荣于493年出生在北秀容（在今天的山西省忻州市境内），他的高祖尔朱羽健、曾祖尔朱郁德、祖父尔朱代勤、父亲尔朱新兴都是当地世袭的契胡部落领民酋长，因此，尔朱荣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官N代”。
领民酋长是一个颇具“北魏特色”的职务，是“离散诸部”政策的产物。北魏是游牧民族鲜卑族拓跋部建立的政权，当时，漠北、漠南地区还生活着大量其他的游牧民族部落，比如贺兰部、独孤部。这些游牧民族以部落为基本单位，部落如同流动的“独立王国”，部落酋长则如同部落的“土皇帝”。
北魏王朝建立之后，道武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下令“离散诸部”，将这些游牧民族部落就地解散，并划分土地、强制定居，把原来游牧的牧民变成了定居的农民。但是，也有一部分游牧民族部落由于各种原因被保留了下来，任命世袭的领民酋长管理，尔朱家族就属于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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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是乡下的“土豪”，尔朱家族却有一颗进城当“贵族”的心。从尔朱荣的高祖尔朱羽健时代开始，尔朱家族就将自己家族的利益与北魏王朝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尔朱羽健曾经亲自率领一千七百名契胡武士追随道武帝四处征战。后来，道武帝论功行赏，晋升尔朱羽健为散骑常侍，并将土地更加肥沃的南秀容（在今天的山西省吕梁市境内）分封给尔朱家族。
但是，这次封赏却被尔朱羽健以“不愿为了土地远离朝廷”的冠冕堂皇理由拒绝。尔朱羽健当然不是人畜无害的“傻白甜”，他之所以放着土地更加肥沃的南秀容不要，就是担心迁居之后可能会被“离散诸部”，所以宁愿守着土地相对贫瘠的北秀容，毕竟家族在这里已经经营多年，算得上是一块可靠的根据地。
此后，在尔朱荣的曾祖尔朱郁德、祖父尔朱代勤、父亲尔朱新兴的苦心经营下，尔朱家族积累起了雄厚的财富，牛羊成群，金银满仓。每当北魏朝廷对外用兵，尔朱家族都会全力支持，为大军供应军马、粮草。尔朱家族的付出也得到了回报，尔朱郁德、尔朱代勤、尔朱新兴生前，北魏朝廷都曾屡次封赏，死后，也被赠官、赠谥。对于乡下的“土豪”来说，已经算是光宗耀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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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3年，孝文帝迁都洛阳，北魏王朝的政治中心从晋北地区转向中原地区。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尔朱家族由此获得了更加宽松的发展环境。与此同时，尔朱家族继续积极经营与北魏朝廷的政治关系。尔朱新兴每年冬天会前往洛阳“觐见”，夏天则回到北秀容“避暑”，像一只勤劳的候鸟，经营高层关系、发展家族势力两不耽误。
到了尔朱荣时代，尔朱家族与北魏朝廷的政治关系更加密切。他被孝明帝授予直寝、直阁等武官职位，前往洛阳任职。这些武官职位虽然不如领兵出征的将领位高权重，却是皇帝的禁卫武官，拥有与皇帝密切接触的机会。在此期间，尔朱荣对洛阳的政治形势、权力运行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不过，属于尔朱荣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潜伏爪牙、默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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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出现在523年，那一年，六镇起义爆发（详见《那一年，山西大同以北，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北魏朝廷已经腐朽不堪，政府军里充斥着来“镀金”的权贵子弟，因此，在与义军的作战中屡战屡败。无奈之下，北魏朝廷只得颁布诏令，发动地方豪强起兵勤王。
尔朱荣意识到乱世已经到来，于是散尽家财，招兵买马，投入到与义军的作战中。尔朱荣极具军事天赋，这支军队在他的严格训练下，指挥得力、骁勇善战，在此后的数年中，相继平定了乞伏莫于、万于乞真等数支义军。凭借军功，尔朱荣先后被晋升为平北将军、武卫将军、安北将军、都督恒朔讨虏诸军事，并获得博陵郡公爵位。
△图6：尔朱荣相继平定乞伏莫于、万于乞真等数支义军，将半个山西收入囊中
在此期间，尔朱荣格外注重笼络投降自己的六镇兵民，并从中广泛选拔可用之才。后来成为尔朱荣亲信的高欢、贺拔岳等就都来自六镇兵民。由此，以尔朱家族为核心领导力量，以契胡武士为中坚军事力量、以六镇兵民为外围军事力量的军事政治集团——尔朱荣集团形成了。不过，尔朱荣并不满足于只做一个晋北地区的军阀，他有着更大的政治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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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先把时间倒回到515年。那一年，宣武帝去世，他的儿子孝明帝继位。由于皇帝年幼，由皇帝的母亲胡太后临朝听政。胡太后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淫后，不仅秽乱宫闱，而且重用情夫，弄得北魏朝廷乌烟瘴气、腐朽不堪。
孝明帝渐渐长大，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也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皇帝。而胡太后也担心儿子有朝一日会反攻倒算。于是，母子之间的相互猜忌越来越重。
528年2月，胡太后率先发难，毒死孝明帝，另立北魏宗室、年幼的元钊为帝（这里补充说明一下，孝文帝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改姓氏”，即将胡人姓氏改为汉人姓氏，比如皇族拓跋氏就改为了元氏。我们熟悉的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唐代著名诗人元稹、写下“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的金代著名词人元好问都是鲜卑族拓跋部的后人，换句话说，都算北魏宗室后人）。尔朱荣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假托孝明帝密旨，以“匡扶帝室”的名义，率领大军向洛阳进发。
胡太后得知消息，大惊失色，赶忙调集军队阻击尔朱荣，但是被尔朱荣击败。随后，洛阳守将投降尔朱荣。至此，洛阳已经成为尔朱荣的囊中之物。于是，尔朱荣驻军洛阳城外，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也就是孝庄帝。
这时，刚刚投降尔朱荣的将领费穆对尔朱荣说，“您率领的兵马不足一万，没有经过恶战就轻松攻克洛阳。洛阳的宗室、勋贵、大臣一定感到不服。您如果不大开杀戒、安插亲信，等您返回北方，洛阳又会发生大乱的”。对此，尔朱荣深以为然。
528年4月，在尔朱荣的威慑下，洛阳的宗室、勋贵、大臣出城迎接孝庄帝。次日，尔朱荣又以“祭天”的名义，要求他们前往河阴（在今天的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区）。等到众人到齐，尔朱荣下令将胡太后和幼帝元钊投入黄河淹死，随即纵兵屠杀。洛阳的宗室、勋贵、大臣共计2000余人，几乎无一幸免，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河阴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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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荣原本以为，凭借“河阴之变”能够杀人立威、震慑朝野。却没想到，这一举动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
上回（详见《那一年，山西大同以北，发生了一件大事》）说过，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建立门阀制度，随迁洛阳的鲜卑贵族和作为统战对象的中原世家逐渐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中原（洛阳）汉化集团。本来这个集团对尔朱荣是持观望态度的，如果尔朱荣能够小心笼络，再加上他手中雄厚的军事实力作为后盾，完全有可能与他们结成利益共同体。这对于尔朱荣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甚至最终取北魏而代之意义重大。
但是，“河阴之变”让中原（洛阳）汉化集团对尔朱荣既恐惧、又失望。于是，留在洛阳的宗室、勋贵、大臣纷纷出逃，拒绝为尔朱荣效力，而散布在各地的宗室、勋贵、大臣则纷纷投降南方的南梁政权。一时之间，尔朱荣把持下的北魏朝廷陷入了众叛亲离、无人可用的境地。
尔朱荣并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篡位。但是，一方面，割据一方的北魏宗室、地方豪强并不臣服于尔朱荣，而尔朱荣也没有能力在短期内消灭他们。另一方面，尔朱荣集团内部同样意见不一，绝大多数部下都不赞成尔朱荣直接篡位。不过，这种“软抵制”心理表现得非常微妙。北魏王朝有在进行重大决策前铸造金人占卜吉凶的传统，于是，尔朱荣也命令巫师为自己铸造金人。但是，先后铸造了四次都没有成功。尔朱荣眼看“天意”如此，只得作罢。
尔朱荣知道自己在洛阳本来就根基不稳，又因为“河阴之变”犯了众怒，于是，在将孝庄帝护送回洛阳之后，就率领大军回到晋阳（即今天的山西省太原市），建立霸府，将北魏朝廷的军政大权牢牢抓在手中。此后，尔朱荣先后平定了葛荣、邢杲等数支义军，又击败了南方的南梁政权发动的陈庆之北伐，更加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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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庄帝在洛阳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难熬。朝中的大臣、身边的侍从，无一不是尔朱荣安插的眼线。就连自己的皇后，都是尔朱荣的女儿。而且，这位尔朱皇后仗着父亲的势力，完全不把孝庄帝放在眼里，时不时就会说出“你的皇位是我爹让给你的”这样的话来。
孝庄帝也并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皇帝，眼看尔朱荣的军事实力越来越雄厚、政治野心越来越显现，他赶忙召集信得过的宗室、勋贵、大臣密谋，决定先下手为强，先下诏将尔朱荣传到洛阳，再伺机刺杀他。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尔朱荣的耳中，然而，此时的尔朱荣早已膨胀无比，既不相信，也不防备。
530年11月，孝庄帝事先在宫中埋伏了一队禁卫军，然后派人到尔朱荣府上报喜，说尔朱皇后刚刚生下皇子，尔朱荣荣升外公了。尔朱荣毫不怀疑，带着几名随从进宫贺喜。刚和孝庄帝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孝庄帝一剑刺入小腹，一代枭雄当场毙命。
尔朱荣尸骨未寒，他的兄弟子侄就已经为了争夺继承权大打出手，先是尔朱兆抢占尔朱荣的大本营晋阳，并杀死了孝庄帝。接着，尔朱度律、尔朱世隆、尔朱仲远、尔朱兆等各自拥立北魏宗室作为旗号，彼此攻伐、自相残杀，搞得尔朱荣集团四分五裂，刚刚迎来和平的北方地区再度陷入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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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继承尔朱荣事业的，是他曾经的亲信高欢。高欢原本是怀朔镇兵，六镇起义爆发之后，先参加了杜洛周的义军，接着转投葛荣，最后又转投尔朱荣。他腹有谋略、作战勇猛，得到了尔朱荣的信任与欣赏。尔朱荣曾经说过，“能够接替我统率部下的，就只有高欢”。
尔朱荣死后，高欢用计骗过掌握大权的尔朱兆，获得了统率六镇降兵的机会，并立即率领大军离开中原这个是非之地，前往河北。531年1月，高欢攻占邺城（即今天的河北省邯郸市临漳县）。以此为根据地，在此后的数年间，高欢逐渐统一了今天的河北、山西、山东、河南一带。532年，高欢拥立平阳王元修为帝，也就是孝武帝。高欢则被孝武帝封为大丞相、渤海王。他效仿尔朱荣，在晋阳建立霸府，将北魏朝廷的军政大权牢牢抓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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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尔朱荣还有一名亲信贺拔岳，贺拔岳的祖父贺拔尔逗、父亲贺拔度拔是六镇之一武川镇的世袭镇将，他还有两个哥哥贺拔允和贺拔胜。六镇起义爆发之后，兄弟三人跟随父亲投奔了尔朱荣。
528年，匈奴义军首领万俟丑奴称帝，攻占了关陇地区（即今天的陕西、甘肃、宁夏一带）。530年，尔朱荣派遣尔朱天光、贺拔岳、侯莫陈悦前往征讨。其中，尔朱天光只是挂名，军权实际上由贺拔岳、侯莫陈悦掌握。
平定万俟丑奴义军之后，贺拔岳凭借军功受到重用，掌握了关陇地区的统治权。对于勇猛过人的贺拔岳，高欢一直心怀恐惧，而对于野心膨胀的高欢，贺拔岳同样一直心怀不满。于是，早就不满高欢擅权专政的孝武帝下了一道密旨，要求贺拔岳除掉高欢。此后，贺拔岳与高欢隔着黄河对峙，进入敌对状态。
534年，高欢用计挑拨贺拔岳与侯莫陈悦之间的关系，贺拔岳被侯莫陈悦杀害。不过，贺拔岳的部下宇文泰立即接管了贺拔岳的兵权，并击败侯莫陈悦，占领长安（即今天的西安）。同年7月，孝武帝迁都长安，投奔宇文泰。宇文泰被孝武帝封为大将军、尚书令。同年10月，高欢拥立北魏宗室元善见为帝，也就是孝静帝。同年12月，宇文泰杀死孝武帝，拥立北魏宗室元宝炬为帝，也就是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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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北魏王朝就分裂成了东魏、西魏两个政权。东魏的国都在邺城，领土主要是今天的河北、山西、山东、河南一带，高欢是实际上的统治者。西魏的国都在长安，领土主要是今天的陕西、甘肃、宁夏一带，宇文泰是实际上的统治者。东魏和西魏隔着黄河对峙，彼此之间相互征伐。
550年，高欢的儿子高洋逼迫孝静帝禅位，自立为帝，国号为齐，也就是北齐政权。高洋追尊高欢为神武帝，庙号高祖。557年，宇文泰的侄子宇文护逼迫恭帝禅位，立宇文泰的儿子宇文觉为帝，国号为周，也就是北周政权。宇文觉追尊宇文泰为文帝，庙号太祖。
宇文泰集团当中，还有两个重要成员杨忠、李虎，他们都曾经是尔朱荣集团的成员。其中，杨忠有个儿子叫杨坚，后来建立了隋朝，也就是隋文帝，他追尊杨忠为武元帝，庙号太祖。李虎有个孙子叫李渊，后来建立了唐朝，也就是唐高祖，他追尊李虎为景帝，庙号太祖。
于是，我们发现，尔朱荣手下，居然出了高欢、宇文泰、杨忠、李虎四个“开国皇帝”（高欢、宇文泰、杨忠、李虎四人的皇帝身份都是子孙追尊的，因此，严格地说，并不能算“开国皇帝”，这里，大家就当我搞了个噱头吧），虽然是“乱世出英雄”的结果，但是，也算世所罕见了。
值得一提的是，宇文泰、杨忠、李虎这三个“开国皇帝”，再加上独孤信、侯莫陈崇、李弼、于谨等“狠人”，组成了一个曾经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此后两百多年历史的小团体。关于这个小团体的故事，我们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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