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实;人生最纯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中得来的。我们要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懂得怎样去安慰别人。
——许鞍华《桃姐》
(一)
深夜,抬眼向窗外望去,眼底尽是冷冽的黑暗,远处天地相接的地方依旧是一片暗红,点点的星光拘谨地勾勒出近处屋舍的檐角,空荡的街面上,成行的街灯洒下暖色,却又毫无温度的灯光。
一个字,静。
这就是我出生、成长的小镇。
小时候总以为小城是永恒不变的,顶多是白墙换上了绿瓦,草地取代了庄稼。可离家之后又返乡,就越发地觉得自己像是个异乡人,因为我会迷失在阡陌纵横,车马川流不息的路口里,迷失在林林总总,如雨后春笋出现的商铺中,迷失在这片我从小玩到大却越发陌生的土地上,迷失在现实与回忆的缝隙间。
应该,小城还在那里,又或许,小城渐渐地,也在离我远去。不知此刻的夏夜为何会如此冰冷,是否还裹藏着许多颗悸动无眠的心脏,就像一只锈蚀的笔尖,快要承载不住那些,流淌着的文字的重量。
曾经的喧嚣,倏忽一声远走,像伴随着黄昏,掩藏在夜色中远遁,没有挥一挥衣袖,甚至都没有拍去身上的浮土,便就,天涯海角。
倘若有一声再见,我该和谁去说?
老街,老树,老桥还是老院子?
我望不见他们,我不敢出门,
我怕丢失了魂魄,或丢了自己,丢在这座日新月异,越发新鲜,却也越发陌生的小城里。
(二)
爷爷的离世,现在想来,也是有些征兆的。
可我们就是这样,越是熟悉越是挚爱的人或事,就越容易灯下黑。有时候我们不愿意看到那片暗,有时候可能在我们最深的下意识里便未曾想到过那片暗出现的可能。大多数时候,人们最简单美好的愿望在铁面的时光面前总显得格外孱弱。
爷爷在我的记忆中是个健硕的老者,现在想来,有这种固有印象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大,或者身子有多硬朗,而是他总能以一种顽童般的心态去面对生活,总是微昂起头,总是七八分诙谐,两三片真心,总喜欢携两三好友,寻一二故交,不管脚下深浅,便这么无所畏惧地一路行去,欢乐如是,磨难亦如是。
倘若用今天的说法,爷爷肯定是个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居必顺其心,食必投其好,哪怕身处再窘迫的状态,都努力做到有品味,有腔调,有追求,有坚持。他会用样式精致的陶壶煮鸭梨水治咳嗽,他会用银杏果,各类蜜饯及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坚果当零食,他也会在阳光正暖的时候静静地望着窗外,也许岁月不静也不好,但那些过往积淀下来的曾经,可能也会像一束暖光静静地照拂着回忆的某个角落。
“爷爷,爷爷,咱们出去玩吧?!”
“……”
“爷爷,爷爷,快过年了,街上可热闹了,咱们也去逛逛吧?!”
“……”
“爷爷,爷爷,这个灯笼好不好,这个中国结好像也不错……你等会我,别走这么快……”
“……”
“爷爷,爷爷,您怎么总不说话?……”
“……”
“爷爷,我都上小学了!您拎回来个兔子灯做什么?!……”
“给你耍子。”
终究还是没来得及说最后一句再见。
也不知道您化成了夜空中哪一颗星。
只是,
愿您征程百载,归去依旧少年。
(三)
许多同事和我说过,休假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一个月的假期,看了好多人,也没来得及见好多人。
拿到回程车票的时候才想到,终究不能像小时候一样,一秒秒地数,一秒秒地盼,盼着下课,盼着长大,盼着外面的世界。
在外面呆的越久就越不愿意奔波。
遇见,却又总来不及说再见,
不经意间,又遇见另一个离别。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