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生是三岁上瞎的,他媳妇却是实眼瞎,村里的人都叫她瞎子梅。
国生姓刘,我们村孙姓和贾姓是大族,所以刘姓在我们孙湾算是小姓,合族没几户,却是大部分住在村中间。
国生娶了瞎子梅以后,就分家单过了。
国生家和村里大部分人家一样,是一个院子。北面盖有三间堂屋,挨着堂屋盖两间东屋是灶火,灶火南山墙外有一个柴草垛。
院子的大门开在东南方向,正南方有一个压井,茅子在西南角。
国生两口虽然都是瞎子,可是村里大人很少因此欺负他们,因为他们做的活,很多明眼人都赶不上。
国生家永远是干干净净的,整整齐齐的。院里的铁锨、木锨、锄头、桑插等农具从大到小整整齐齐排在院墙上,屋里的大小凳子从大到小整整齐齐排放在墙边,厨房里锅碗瓢盆从大到小码放在灶台上,甚至养的几只山羊,也从大到小并排拴在一排木橛上。
那些年老家做饭几乎都用柴草,所以讲究的家里有柴火垛。国生家的柴火垛就很讲究。
国生家的柴火垛,最下面一层是树根劈开的柴火。上面最多的是芝麻杆、烟叶秆、棉花秸、玉米杆等硬柴火,都被截成小臂长短,一层一层的码起来,借着两个墙角,围成一个方形,中间放上玉米芯、晒干的花生秧啥的短柴火,最上面,盖一层厚厚的麦秸秆防雨。
用的时候,一般是从一个角往里掏,这样不会倒。做不一样的饭,用不一样柴火。烙馍一般用麦秸和花生秧等软柴火,炒菜、蒸馍要用芝麻杆、棉花秆等硬柴火,要是过年炖骨头,那就必须要用上劈柴了。
柴火一般从搜集麦秸开始,从收完秋到第二年的割麦子,大概小半年的时间,地里再不会有柴火。精打细算用柴火也是各家主妇们的必修课。要是谁家到麦口的时候借柴火做饭,那不但要被婆婆骂,在村里还会被当做败家娘们儿狠狠地嘲笑呢。
国生家从来没缺过柴火,很少用到最下面的劈柴,当然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家也不常吃炖肉。
虽然不大吃的起炖肉,但似乎没有缺过粮,我看到过狗妮儿奶奶家青黄不接的时候借粮食,但好像从来没见过国生借粮食吃。我觉得主要原因是国生地种的好,打粮食多。
国生家的地,和他们队里的各家一样,也是东边一小缕儿,西边一小缕儿。村里的地,有平的有洼的,有墒好的不好的,有离村近的离村远的,为了不让各家因此有意见,当初分地的时候,就把每一块地按各家的人口平均分,这样各家的地都分散到村东西南北了。
国生从没有种错过地。点玉米这些不说了,就是讲麦子也没有过地垄的,总是齐着埂直直的讲过去。撒化肥、浇水也从不会错到别人家的地里。
国生家的庄稼总是各色。首先是好看,横平竖直,特别是玉米、豆子这一类点的庄稼,就像尺子量着种的,横成排、竖成行。其次是涨势好,他家的庄稼总是压着别家的一头,小麦比人家 儿大,黄豆总是比人家的饱,红薯块头比人家大,玉米棒比人家的粗。
生产队的时候,好像家家户户都不够吃,每每到各季的庄稼快熟的时候,更是各家缺粮的季。所以到这个时候,下地割草,或者走亲戚回来,顺便弄点生产队快熟的青苗,似乎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小孩子们下地放羊、割草,顺便找个地方,扒花生、挖红薯、偷玉米、烧青豆更是常有的事。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分地以后,不过都是去别人家的地里弄,你也弄我也弄,谁家的也没跑得了。不过都觉得是占了人家的便宜,吃着格外的心情好。
国生家的庄稼没人偷,长得再好也没人偷。不但大人不偷,就是小孩子下地割草,各家的大人也会专门交代,不要去偷瞎子国生地里的东西,他家的庄稼是有数的,谁偷了他会知道的。
自然有人是不会信的,东头的小孩们信,我们西头的小孩们就半信半疑了,东升哥是最不信的那个。
东升是歪子大爷家的,比我们都大几岁,有一段时间他是我们孙家族里小孩头儿。
歪子大爷是学校的老师,不常下地。东升哥是家里男孩老大,地里好多重活都需要他去做,不过他好像不大喜欢干下力活,常常抱怨,每次下地都是磨磨蹭蹭的不出活。他家的地与国生家的地离的不远,可是庄稼的长势差的多了,歪子大娘常常拿国生家的庄稼事骂他,说长这么大了,一点事不置,种个地还没有个瞎子种的好,其实那时候东升哥也不过才上三年级。东升哥常常为这事愤愤不平。
有一年过了八月十五了,东升带着我们几个下地割草,不觉天擦黑了,箩头也差不多都满了,坐在路边休息。东升哥突然问,饿不饿?我们几个还好了,只有他亲弟弟二升说饿,东升哥说我去偷点玉米,咱们烧玉米吃吧,我们几个一听,不用干活还有吃的,当然都一口答应了。
东升哥看四下无人,就站起来对我们说,你们去找干柴火,我去偷玉米,说完一头就钻进了自家的玉米地。二升一见,就嚷道你偷咱家的玉米,我回去告诉娘,晚上不打死你。东升在地里回到,别吭声,我不掰咱家的,说完就不见了踪影。
过了一会,东升抱着几个又粗又大的玉米,还是从他们家的地里出来了。我们都认为他是掰自家的玉米,所以就放心大胆的在地头放火烧玉米。
正烤着,就远远见一个人影过来,正是国生。只见国生径直走到我们跟前站下,问烤玉米呢,给我也吃一根。东升低头不吭声,二升头一昂说,偷的我们家的玉米,不给你吃。国生也不说话,从火堆旁一把抓过一个玉米棒,三把两把就把外面的皮剥下来,翻着白眼,用手略微的一摸,跳脚骂道,好呀,你们这群,敢偷我们家的庄稼。然后回手一抓,正抓住东升哥的脖子,扭身就往村子走。边走边说,走找人评评理去。我们在一边吓得不敢动弹,倒是二升硬气,尖着嗓子,高声说,谁说是你们家的,明明是从我们地里掰的。东升也开始嘟囔,你说你们家的,你叫他,你看他答应吗?瞎子再不说话,只管拉着东升走,我们几个拿着玉米棒,㧟起箩头,远远的跟着。
走到村口,正赶上歪子大爷下学和几个刚从地里干活回村的人在说话,国生听见,远远的就叫,歪子哥,东升偷我们的玉米,你管不管?歪子大爷一听,张口就骂东升:你这兔崽子,他种庄稼不容易,你偷他家的干啥?二升上来,就说我哥偷的明明是咱家的,瞎子非说是他家的,还打我们。歪子大爷扭头问东升哥,说实话掰谁家的玉米?东升哥说就是掰的咱家的。歪子大爷听完对国生说,我们平时也和他们说,别祸害你家的庄稼,你是不是弄错了?旁边的几个村民,也同声附和说,是呀国生,是不是你弄错了?国生一听,脖子一梗,白眼一翻说,你们把玉米棒拿过去看看,要是每个玉米棒中间都少5个籽,那就是我们家的。
歪子大爷一听,劈手夺过二升手里的玉米棒,扒开皮一看,靠近头的地方,确实有一行少了5个籽,再把我们手里的棒子一一拿过去看,果然每一个都有一行少了几个籽的。
那天晚上,月亮比较亮,在外面玩的我们,就听见东升哥,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叫的那个惨呀,老聒叫的声音都没有他大。
二升第二天说,赔了国生家2大碗玉米面。不过,最惨的不是他哥,他爸最惨,因为布鞋的底子打断了,第二天是穿着凉鞋去上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