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木涵到学校的第二天下午,父亲就启程回家了。在这之前,张木涵从没有和父亲一起待这么久过。这两天里,张木涵又发现了父亲新的一面,就是很啰嗦。刚到宿舍时,父亲打扫完就在整层楼逛了个遍,回来就拉着张木涵出去告诉她卫生间在哪开水房在哪电梯位置在哪……张木涵觉得父亲有点可笑,好像把自己当去上学前班的幼童。去食堂吃饭时,父亲把所有窗口也巡视了个遍,然后跑到张木涵面前指着告诉她吃面在哪一块吃饭在哪一块。吃好饭后,父亲却露着一副愁容,对张木涵说:“这里的饭菜不对味呀,一点也不好吃,你以后自己多找点好吃的吧。”
张木涵想让父亲告诉她如何坐公交。以前在家只坐过县城到乡镇的往返公交,连公交站牌都没有,下车都是随叫随停。在来北京之前,张木涵早把可能出现的不懂的问题想了一遍,其它生活问题都还好解决,不至于会麻烦到别人,但是唯有出门的话不同于以往,到处都是不熟悉的地方,若是迷路就很麻烦了。张木涵事先早已在手机上学会了如何导航,接下来只要理解交通指示以及公交如何运转就行了。所以趁着父亲还在,赶紧把未解决的事情解决掉。
父亲很起劲的样子,带着张木涵到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你看,这牌上打的这个方向是公交的行车方向,如果你要反向坐的话,就要到对面去坐,大城市里的公交很方便,隔几分钟就一趟,比家里方便多了。”
“对面没有啊”,张木涵看向对面。
“肯定有的,肯定就在对面这条路上,或者附近。”
父亲直接走到了对面,张木涵赶忙跟着。走了几分钟果然看到了公交车站。父亲还特意走到站牌下让张木涵看清楚指示方向。
“好了,我知道了”,张木涵看父亲又要开始啰嗦刚刚的话赶紧打断了。
第二天早上一大早父亲就到宿舍把张木涵叫醒,硬要带着张木涵去逛一遍校园。学校本身并不大,但父亲逛得很仔细,一上午过去了才差不多走完。吃完中饭后,父亲就说了一句:“小涵,那我就走了,得早点赶去火车站。”
“好,路上注意安全。”张木涵把父亲送到校门口后,看着父亲坐上公交,没多少心绪起伏,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应付新环境。张木涵和室友一起去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发微信说“已上车,明早到家。”张木涵不禁笑了出来,父亲发微信真是惜字如金,口气更像是旧时代古板的老学究。
新生刚到学校并没有正式上课,按惯例,先参加开学典礼,然后上几天通识课,之后就要进行为期两周的军训,最后才是正式上课。
开学典礼对张木涵来说是大学生涯里的第一个冲击,让她不自主地兴奋。偌大的体育馆里坐满了新生,主席台上的大屏幕里放着M大的宣传片,一排的嘉宾席,还铺上了红毯,主席台下有穿着新闻社服的学生在拍照,感觉甚是隆重。现场气氛却很热烈,得益于校长的风趣讲话。校长说,“鉴于今年男女比例要从3比7变成2比8的事实,大家找男朋友更要努力了。男朋友这玩意儿,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校长此时故意停住,缓口气说,“要强求!找男朋友不怕丑,只要努力一定有。”底下全是一群刚成年对爱情充满向往的热血青年,听到校长的打趣一阵又一阵地起劲鼓掌。
在跟校长的问答环节更是精彩。一位女生问:“校长你好,我来自河北衡水中学,我必须承认若不是这所中学,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但学校的教育方式有点极端,不知道您怎么看待衡水中学军事化的学习模式?”在各地中学都在推崇衡水模式的时候,在公开场合问这种问题像是在有意为难。
校长沉默了几秒,笑了一下,直截了当地答“我不认同!”之后校长用了好大段话阐述了自己的所认为的好的教育方式。概括来说,好的教育应该是启发和激起学生的学习热情而不能因太过功利将其扼杀。
还有一个男生激动的很,直接站起来抢过话筒,带着满腔激愤,问:“为什么女生住那么好的公主楼,我们男生这么悲催。”
校长答:“在我们学校,女孩要富养,男孩要穷养,男人要包容女人,这是社会进步的象征,我们始终坚持Ladies First的原则,要怪只怪你不是个女生!”台下又爆发雷鸣般的掌声。自古寡不敌众,学校这么多的女生,战斗力杠杠的。
犀利的问和幽默的答,让张木涵觉得来对了地方。自由自在,野蛮生长。张木涵感觉体内一直压抑着的另一个人已经被呼唤了出来。此刻,张木涵决定,非改变不可。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能够展现自己,渴望被注视,渴望包容自己的群体。
张木涵面对着自己一直以来安静的自我世界里突然冒出来的内心渴求时并不吃惊,反而感到很兴奋。虽然在别人看来,她一直是个高冷内向的女孩,每天沉浸在自己学习的世界里,但是在她自己看来并非如此。她只是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需求,抗拒着跟别人建立亲密的关系。
现在,张木涵逐渐明白自己产生这种矛盾的原因在于对自己的不自信和对别人的悲观。不自信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得到别人的关注,同时悲观于别人的感情太轻微。毕竟所有人的感情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对待自身之外的其他人,很难有什么感情,可能在一群人中只对那么一两个人关注,而其他人只不过是陪衬。因此绝大部分普通人每天都在遭受着来自各种各样人的忽视和冷漠甚至恶意。
这是张木涵每次站在人群里所冒出来的想法。“那么,自己爱自己就好了”,她觉得。但是现在,张木涵又有了新的理念,那是另一个躁动的自己带出来的:“总会有个人突然走进人群中把你找到的。接受不被爱的事实,但不能失掉爱的能力”。孤独的人其实一直在渴望热闹,张木涵的勇气是从孤独中积攒起来的,从父母把她留守在外婆家的时候,从6岁的自己一个人走一个小时到小学门口时,从12岁的自己一个人开始住校时,从生活中只剩下学习和考试时,从第一次读到三毛和荷西的故事感动得落泪时……
在紧接着的社团招新活动中,张木涵很快选择了两个社团加入,一个是志愿团,还有一个是口琴社。
加入志愿团是因为张木涵对其中提及的一个志愿项目很感兴趣,这个志愿项目是做外来农民工孩子的家庭教师。而加入口琴社,则是源于口琴是张木涵一直以来唯一的爱好。上小学的时候舅舅曾经送过她一把口琴,并教会她简单的吹奏技巧。她第一次听舅舅吹口琴的时候就对口琴的声音着迷了,后来一有时间就会拿着口琴吹。渐渐地,也学会了几首简单的曲子。学校发了音乐书,张木涵就会照着谱子吹,有些能吹出个样子,有些则吹不出来,但是她都很开心。可能因为吹得太多,口琴几个月就容易坏,张木涵就自己偷偷攒钱让舅舅回来帮她买。后来由于初中住校加上学习负担太大,才渐渐吹得少了,也再没买过新的。直到在县城上高中时,偶然发现了一家新开的乐器店铺,张木涵进去买了一把新的24孔复音口琴。以后周日下午没课的时候会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吹上2个小时。那时候的张木涵觉得口琴的声音里有一股治愈的力量,每次吹完都觉得从疲累的学习中释放了出来,身心得到放松,而且内心变得很平静。
在报名口琴社的时候,张木涵结识了一位热情的学姐——口琴社的社长。当时张木涵走到宣传展位时,学姐特别高兴,赶紧站起来拉着张木涵的手说:“学妹,要不要来口琴社,会不会吹都没关系,我们每周都有教学活动的,除此之外,日常还会举办各种活动,像野外口琴奏、风之声口琴夜啊,绝对很有意思的哦!”
看着学姐热切的眼神,张木涵点头:“学姐,我口琴会一些,很想加入。”
学姐听了眼神立马亮了,“来来来,快扫码加入我们的萌新群,又来一位可爱的学妹真的太好了。哦,对了,我叫李茵,是信息学院大二的学姐。”
“学姐,我也是信息学院的。”
“这么巧,太有缘了,你加一下我微信好友,以后有问题可以直接找我哦。对了,现在我们刚好有个招新活动要不要参加,现场吹奏三首曲子可以送一把口琴。”
“随便什么曲子都可以吗,我只会简单的。”
“没关系,都可以的。”学姐立马递来了一把新的口琴。
张木涵吹了自己很熟练的三首:《送别》、《雪绒花》、《you are my sunshine》。吹奏过程中,吸引了不少人过来,三首吹完,一小群站在展台前听的人热烈地鼓起了掌。张木涵害羞地笑了,以前还从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吹过呢。
“很好听,你吹得挺熟练的呀!”学姐热情地抱了她一下。
“谢谢学姐,还有这把新口琴。”张木涵跟学姐说声再见后便离开了。她觉得学姐真的好亲切,而且抱她的时候像是被大姐姐照顾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