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公司的一个女同事Angela胃出血住院了，她今年只有27岁。医生说她的胃已经跟一个72岁的老年人差不多了。Angela住院的第二天，我去看医院看她，恰好遇到医生巡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我问医生同事的病情怎么样，医生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暂时不需要手术。我松了口气，随口说了句，还好。女医生立马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管这个叫好？”我刚要反驳，Angela急忙拉了我一下，示意我什么也别说。
医生边查看她的住院记录边数落她，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每天都不好好吃饭，就知道减肥，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原来医生这么生气，是以为她不吃饭减肥。
她的确不好好吃饭，但不是因为减肥，是因为工作。每个双休日都能在办公室里见到她的身影，她也极少休假，她是一个从不向不妥协，也决不允许自己落后的人。特别是每一次人们说起女性工作的软肋时，她都眉头紧锁。
我很少能约到她吃午饭，每次约她时，她都满口答应，然后就忙得忘了时间，好几次，我等她到两点多没办法只能死磨硬泡地拉着她到楼下去吃饭，问她想去哪里吃，她永远会反问你，哪里最快。无论在哪家餐厅，她点菜的方法只有一种：要最快的。
Angela说自己这么拼命，是因为相信女孩要努力，不要依赖任何人。她要赚钱，钱让她有安全感，她也始终相信，有了足够的钱，远方就不再远了。
有一次，我好奇地问她，这个世界上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食物。
不出我所料，她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句：我吃着都差不多。
我把微博上看到一篇新闻给Angela看，新闻里一个女孩月薪6000，不聚会不买化妆品，两年攒了12万。我开玩笑地跟她说：跟你差不多。
Angela不服气，她从不认为自己这么抠门。的确，她绝不是算计过日子的人，也舍得给自己花钱。有一次周末加完班，我们去旁边的商场逛街，那是我第一次跟她逛街，没想到她买衣服也是一样的风卷残云，她很少去大众品牌的服装店，她说因为不想和别人撞衫，但我觉得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愿意在试衣间排队。
和新闻里的女孩不同，Angela从不刻意省钱，她相信赚钱更重要。但是，她们的生活看起来似乎差不多。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她，画了淡淡的妆，却难掩憔悴。我在想，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天”真的会来么？
钱，带来安全感。但那个没有安全感的远方，她真的想去么？
前两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女孩发的帖子，她曾经是个富二代，因为家庭中落，一夜之间一无所有，她自己留学在外，弟弟在国内也上着贵族学校，全家拼拼凑凑，两个人的学费加起来还差15万，眼看着到了交学费的最后期限，她急得不知道怎么办，突然想起她曾严词拒绝一个有钱的男人，那个人却说可以随时来找他。此时，这个女孩动摇了。
杨丽萍曾经说过，既要能赚到钱，买到孔雀裙，也要让那条孔雀裙充满灵性，而且没有任何铜臭味，这是很难的一件事。
人们崇拜杨丽萍为了保持身材的坚持，欣赏一个舞者的勤奋刻苦，但更多人其实羡慕她的生活。她在洱海旁的家，她的花园有二十几种水果，各个季节的话，花园里有很多五彩的鸟，每只鸟都有自己的名字，它们陪着她看书、生活。
我常在想，金钱或许是上帝给每个女孩出的一道选择题。它时常告诉你，女孩要坚强独立，要靠自己，却从不说，你值得拥有的比钱更多。它也时常告诉你，要为内心真实的渴望而努力，却又一次又一次地用现实挑战你。
总有些人看起来那么幸运，让你觉得她们一路走来，轻松自如，仿佛那些生命之中，得到了豁免，不必面对金钱这道难解的课题，却不知道其实她们只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艰难地做着自己的抉择。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收到一封来自柬埔寨的信，是手写的，没有署名，但我知道是娇娇，只有我们两个人会给彼此写信。她又跑到了世界的一个角落里，过着自己喜欢的小日子。
娇娇是我在美国念书时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的一辈子都在金钱这道选择题里挣扎。从小，她爸爸重男轻女，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弟弟，妈妈只能用省下的一点私房钱悄悄地弥补女儿。娇娇是个名副其实的女汉子，无所不能，家里灯泡自己换，家具自己组装，电器、水管也是自己修。
在沉重的课业压力之下，娇娇为了攒钱，去教喜欢中国的外国小孩中文、去餐厅当服务员、深夜人静的时候给国内的学生补习英文，经常只睡两三个小时。她拼命赚钱，为了借钱供她来读书的妈妈，也为了向重男轻女的爸爸证明，女儿一样可以很强大。
她从不懈怠地生活，即使睡眠不足，早上也要画个精致的妆，美美地出门，没人知道这一年她是怎么度过的，除了我。有时候，我都心疼地跟她说，我先借你钱吧，等你有了再还我。娇娇却总是拒绝，她说自己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毕业之后，我回国了，找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娇娇留在美国。我们的联系渐渐少了。
2014年底的同学聚会上，时隔多年我才又一次见到了她，此时的她开着一辆保时洁，拎着十几万的爱马仕，在同学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她变了，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感恩节整夜排队买打折衣服，又为了省钱不肯打车的小姑娘了。
那是娇娇第一次成为同学之中的焦点。不过很快，第二次又出现了。
一年后的她，离开了美国，重新开始工作，在丈夫的支持下，她建立了属于自己的一家非营利组织，开始在世界各地做她喜欢做的事。
此时，再也没有人质疑她的强大。
同学们在微新群里聊起她时，有人说，娇娇命真好。
我哭笑不得。我实在无法把娇娇和“命好”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我也无法向她们解释。
我知道对于这段婚姻，她有多纠结，否则她不会在同学聚会上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对于有些人来说，依赖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但对于另外一些人，却很残忍。
我想，娇娇应该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的轨迹，人们只看到她的风光，却看不到风光背后那个摇摇欲坠的自我。
那天，我在楼下的咖啡厅找了一个户外的座位，打开娇娇的信。
这封信很长，不像是给我写的，倒像是娇娇的独白。
与其说是给我写的信，不如说是娇娇的独白。她在信里讲述了这几年的心路历程，和我想的一样，关于重新开始工作，比我想象得更惊心动魄，她说自己下决心的时候，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更爱这个骑着自行车，背着环保包的女孩。信封里有一张照片，站在一个英俊的外国男人身边的她，看起来幸福而坚定。
那一天的阳光特别明媚，不时有一股清爽的风吹过，空气里没有丝毫夏日的焦躁。娇娇过得这么好，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美好。拿着她的信，我突然想起《大鱼海棠》，如果金钱，是上帝给每个女孩的一道选择题，有时候，我们真的不妨大胆一些，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