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我爷爷那辈儿人身上,小时候他经常会讲他年轻时的故事来吓唬我们这帮孩子。直到我们长大后,听我爸爸解释才知道,那可能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他老人家经历过的真事儿。
我爷爷生活的年代,“穷苦”是那个时代的代名词。算上我爷爷,家里有六个孩子要养活,而全家就只有我太爷爷一个能下地的劳动力,那日子过的也就可想而知。但是一家子人总不能都等着饿死,我爷爷就被家里亲戚托关系,去县里一家很有名望的棺材铺拜师,学了一门扎纸人的手艺。
那个时候的扎彩匠是十分受人尊敬的职业,毕竟除了生死无大事。白事儿器物的好坏,是生者对逝者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体面。
我们平常能听到的一个词叫:五花八门。这里面说的八门之一,就是扎纸人的行当。但实际上,从古至今人们对这种所谓捞阴门,赚死人钱财的职业,都会有意的敬而远之。按照我爷爷的说法,那个时候,要不是穷的实在没辙,但凡有别的活路,家里都不会送他去干这个。可人都快饿死了,谁还会忌讳这些个事情。
扎纸人最早其实是用于祭天的道具之一,古时候但凡有个天不下雨,地上闹灾的,皇帝老子就会去祭天。祭天就要有祭品,除了三牲外,还要祭祀活人,也就是所谓的“童男童女”。可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哪里弄那么多的童男童女去祭祀呢?怕是老天爷没开眼,老百姓就先要造你的反了。于是便有了扎彩匠这个职业的先人。
再后来的扎彩匠主要的服务对象,不再只是老天爷,而是无数的逝者。说是扎纸人,扎的也不都是纸糊的人,想要童男童女能扎,想要别墅豪车也能扎,都看您主家的需要,说到底都是求个心安而已。
扎纸人的工艺其实很简单,就是用芦苇、秸秆之类的东西做出人的架子,再往架子上糊纸,画上面孔和衣服。
扎彩匠真正的手艺,其实都在画上。
我爷爷的师父,在当时就是他们县里数一数二的,画技最好的扎彩匠。他有一门绝活儿,就是给纸人点睛。
自古有这样的说法,白事儿所用纸人的眼睛不能轻易地乱画,稍有不慎,纸人就会产生灵识,为祸主家。
我爷爷当年在棺材铺学的很不错,为人又能吃苦耐劳,很得老师父的赏识。
有一次爷爷的师父要到外面出活儿,叮嘱爷爷在家看店,如果有来取纸活儿的主家,务必等他回来再说。我爷爷当时满口答应,窝在铺子里专心的糊灯笼。不成想,天近黄昏的时候,匆匆忙忙的赶来了几个人,到棺材铺就跟我爷爷说要取之前订好的一对纸人。
我爷爷按照单据找到了扎好的纸人,却发现这对纸人的眼睛,老师父还没给画。爷爷就推说眼睛还没画,要等老师父回来,这纸人才能拿走。这几人神情甚是焦急,看了眼我爷爷,就说你不是老师父的徒弟吗?那你就抬抬手,给纸人画上不就成了?反正就是一对眼睛的事儿,犯不上让他们在这苦等着。
想起老师父的叮嘱,爷爷其实很为难。但奈何主家催促的甚急,怕得罪了主家。爷爷就擅自代笔给那对童男童女画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老师父赶了回来。我爷爷就把主家取纸人的事儿跟老师父交代了。老师父当时面色就是一沉,到铺子里看了两眼原先放置纸人的地方,回手就给了我爷爷一个大耳刮子。
老师父眼睛瞪得老大,恼火的对我爷爷说道:“你个小兔崽子!我临走时是怎么交代给你的,谁让你擅自给纸人画眼睛的!出了事儿怎么行!”
没等爷爷开口辩驳,老师父背起自己吃饭的画箱子,拎着我爷爷就往那个取纸人的主家奔去了。
主家离县里不远,是当地的一家富农。家里的老太太过世,全家正忙里忙外的操持着这堂白事儿。主家的大儿子在门口接待亲朋,远远的就看见了老师父和我爷爷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这家的大儿子是认识老师父的,赶忙拱手问老师父怎么过来了?可还没等老师父想好说辞怎么回话,屋子里张罗酒饭的二儿子,火急火燎的跑到门口,急声的说:“哥,你快去里屋看看吧,咱家丁宝不知道咋的,突然昏过去了,咋叫都叫不醒啊!”
“你说啥!”大儿子听完浑身就是一僵,那丁宝可是他自己的亲儿子,全家现在就这么一个独苗,这要是出了事儿,那怎么了得。大儿子随即急切的看了一眼门口的老师父,一时竟忘了言语。只怯怯的说了声:“老师傅,您,您看这……”
老师父二话没说,赶紧让主家带他前去瞧瞧。进到里屋,就看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四五岁上下的孩子。这孩子面色发白,双目紧闭,嘴唇发紫,还不时的吐着些白沫子。主家大儿子见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师父赶忙上前,扒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面色变得有些难看。但还是对主家说无妨,让他来处理试试,主家对老师父自然是连连告谢。
老师父来到主家老太太那屋,一眼见到屋子里老太太生前供奉的一尊菩萨像。老师父对着菩萨像,大礼参拜三跪九叩。然后就将供奉在菩萨前的一盏油灯端走了。
老师父回到孩子那屋,在画箱子里拿出一块儿棉纱条,沾了些油灯里的灯油,然后让我爷爷扒开孩子的嘴,把沾了灯油的棉纱,怼到这孩子的嗓子眼里。
没多久,这孩子浑身忽然剧烈的一颤,紧接着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呕吐。等呕吐稍缓,孩子就“哇哇”的哭了起来,面色看着却比之前红润了许多,主家人见状都顿时宽心了不少。
老师父见孩子稍缓,转回身问主家的二儿子,自己给他们家扎的那对纸人烧了没有?
主家的二儿子就回话说还没呢,正摆在老娘的灵前放着,等稍晚些一块儿就给烧了。老师父连忙说不急,让主家赶紧把那对纸人做的童男童女收了。这对纸人其实是半成品,没画完自己这傻徒弟就让你们拿走了,他需要重新给这对纸人作画点睛,否则容易给主家带来不便。
主家听了自然是赶紧把摆好的纸人收了回来,空出一间堂屋,让老师父赶紧重新作画。
老师父将两个纸人摆好,盯着纸人的眼睛看了看。嘴里轻哼了一声,念叨了一句:“哼!就这副样子,还敢在我面前作妖”。
说完,老师父不知道嘀咕些什么,随即便用手里的一把剪子,把这对纸人的眼睛全都戳瞎了。不知道当时是不是我爷爷的幻觉,他就觉得这对纸人好像在微微的发着颤,很是痛苦的感觉。但随后,这种感觉便很快消失了。
老师父用带来的材料,麻利的补上了纸人眼睛的部分。随后,他拿出自己的墨笔,极是慎重的,给这对纸人重新画上了眼睛。这不比不知道,我爷爷能清晰地看出自己画的眼睛,跟老师父画出的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老师父画出的眼睛十分的逼真,但却看不出有什么感情,近乎是在像与不像之间。老师父又用手里的残料给主家扎了一只小黄雀,并在灵堂当着面给烧了。等一切料理妥当之后,里屋来信儿,说是那个叫丁宝的孩子现在啥事儿都没了,正窝在自己老娘的怀里睡熟了。
回去的路上,我爷爷就问老师父这事情的缘由。老师父就告诉爷爷,给纸人画眼睛,可不只是画上眼睛那么简单,纸人的眼睛必须是七分真三分假。画的不好,主家没面子不说,很有可能会影响纸人祭祀的效果,不能保着主家过世的先人安稳的渡过奈何桥。可要是扎彩匠仿着活人的眼睛画,纸人万一通了神识,妨碍的就不只是过世的主家,还有主家的那些活人了。今天这事儿,就是我爷爷眼睛没给画明白,却用了好材料。这对纸人借着一点意外初出的灵识,在主家孩子身上胡乱作妖。要不是主家老太太生前供奉的那尊菩萨像帮了大忙,老师父恐怕还要费上不少的气力。
老师父叮嘱我爷爷说:“咱们捞阴门的行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忌讳和礼节。主家敬咱们的手艺,也怕咱们的把式。所以记住了娃子,咱们小心谨慎的做活儿,才能得一个善终。”
这个故事我爷爷生前时常会给我们几个讲起,而“小心谨慎,方得善终”这几个字,爷爷他一生都在用心的遵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