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与错

那个优秀的警官——莫洛克穿着满是皱褶的蓝色警服,睡眼惺忪、眼皮耷拉地坐在警厅的皮制沙发上,脑袋还时不时地像批准行动一样对着电视机下达着命令。莫洛克的旁边躺着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警员,他此时正仰面朝天、呼噜连连。墙角杵着的电风扇正摇头晃脑地对着他们吹着风——从头吹到脚,又从脚吹到头。现在是正午两点十五分,大厅里除了他俩之外再无别人。

亲爱的读者,此刻你看见这两个贪睡的公务员一定心情不悦,甚至已经暴跳如雷、骂声不断了,说不定等会儿还会写一封投诉信到警局嘞。但是,我亲爱的读者,你先别着急,待我说完再骂也不迟。

莫洛克警官今年四十五岁,二十五岁进的警察局。在这二十年间,他处理了不少于三百起大大小小的案件,为此熬了无数个夜晚。而这位年轻的洛金斯警员是今年三月份刚入的职,到今天正好工作了四个月零五天。就在昨天,这位年轻的警员和莫洛克警官因为一起民事案件已经通宵达旦地工作了十八个小时。所以,我善良的读者们,我在此请求你们容许他们闭上眼睛打打盹吧。

突然——作者总爱用这种转折性的词语。不过说到底,生活中总是有些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这你得理解理解——突然,警厅里的电话响了,莫洛克警官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溢出的口水。“喂,洛金斯。”他一边用脚踢了踢还在熟睡的年轻警员,一边大声喊道,“醒醒,洛金斯。去接电话。”

洛金斯睁开眼睛,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莫洛克警官。“啊,怎么了?”他说,“什么事,警官?”

“去接电话。”莫洛克警官说。

“哦。”洛金斯回答道。他穿好拖鞋,急急忙忙地走到电话旁,拿起电话,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喂,你好,这里是屋塔镇警察局。请问有什么事吗?”

莫洛克警官看见他接了电话后,又把头靠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准备再小憩一会。正当他在梦境边缘敲敲打打时,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洛金斯回答了一句“好的,张局长”。顷刻间,他就坐起身来,挺直腰板,睡意全无,宛如一只正在觅食的老鼠一般竖起双耳仔细地听着洛金斯说的一字一句。当洛金斯放下电话的一瞬间,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一场民事纠纷需要处理。”洛金斯一边回答,一边整装待发。

“是张局长打来的?”莫洛克依然眼冒金星、不依不饶地问。

“是的。”洛金斯回答道。

“我去吧。”莫洛克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整顿着装。“你就在警局休息。”

洛金斯警员听到后又是高兴,又是局促,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一个年轻警员哪里知道这个老警官在想些什么,这一刻,他还在为自己的懒惰感到羞愧哩。

“没事,你休息吧。我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莫洛克警官说道,

“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就麻烦您了。”洛金斯警员腼腆地笑道。

过了十分钟,莫洛克警官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小包,来到一条热闹的大街上。周围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人,车辆拥挤地停在路边,店铺一个挨一个地敞开着大门。阳光近乎垂直地从头顶照射下来,让人头昏眼花。

“你今天别想就这样离开!”莫洛克警官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哎哟,大家看看,大家看看!”

莫洛克走近一些,看见一群人围在路边,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亲爱的读者们,我敢这样说,在任何地方都一样,只要出点什么事,就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人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来。此刻,让我们和莫洛克警官一起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让开让开!”莫洛克警官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吼道,“警官来了。都散开来,让我进去!”

人们听见了警官的叫喊,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但没有散去,反而聚集得越来越多。莫洛克警官迈着步子走了进去,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穿着白色短袖,坐在地上,右手捂着脑袋,少量鲜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流了出来。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矮胖男人正双手叉腰的站在他面前。“怎么回事?”警官用手来回指着他们问道。

“警官,百姓的警官,你来得正好!”坐在地上的高个男人咧着嘴喊道。“哎哟……哎哟!”

“你,”莫洛克警官指着他问,“头要紧吗?叫救护车了吗?”

“我不要紧,警官。你先听我说……哎哟!”高个子男人抬起头、眯着眼说。

“你们叫救护车了吗?”警官对着群众问道。众人纷纷摇头。接着,警官又指着他问:“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警官,我可是一点没惹他,我只是开着车走自己的路。”高个子男人一边用手指着他对面的男人,一边眯缝着眼说,“我正开着车走,前面忽然堵了起来。我看见旁边车道有个空隙就插了进去。老天爷,我以为他在车上睡着了,半天不走,我才插了进去。再说,警官,没有哪条法律明文规定看见车道有缝隙不能插进去吧。然后,这个该死的家伙就走下车来,敲打我的车窗,对着我大声谩骂。我当然不是耳聋,自然要和他争论一二。警官,没有哪一条法律明文规定被人骂了不能还口吧。之后,他就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然后把我撂倒在地。我的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流出血来。事情就是这样,警官。”

“嗯……好……”莫洛克警官清了清喉咙,皱了皱眉头,磕磕绊绊地说,然后又转头问站着的男人:“他说的是事实吗?”

站着的男人把双手环抱在胸前,咧开嘴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坐在地上的男人接过话茬:“当然是真的,警官,我敢拍着我的胸脯发誓。你要知道,警官,我是个工资不低的办公人员,全家上下都得靠我养活。而现在,我的头磕破了,定然要去医院住上几天,说不定还得缝上几针,那得花不少钱。光凭这一点,他就得陪我不少钱。再加上我得耽搁好几天的工作,老板肯定会扣我的工资,我还赚不到钱。警官,这些他都得赔偿。他想干干净净地拍拍屁股就走,可能吗?你说这可能吗,警官?”

“这样是……不太可能……你先闭嘴。”莫洛克警官挺起胸膛严厉地说,然后又问另外个男人:“你说,他说得对吗?”

那个男人把手放了下来插进裤兜,皱着眉头说:“只有傻瓜才觉得他说的是对的,警官。我当时因为堵车心情烦躁,正听着歌放松着呢。警官,没有哪一条法律明文规定堵车的时候不能听歌放松放松吧。而他呢,就在我准备发动车子的时候突然窜了进来,把我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警官,我油门都踩进去一半了,不是我反应够快的话,可能现在就不是这么一副简单的场景了。还有,我根本没有打他,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你要知道,警官,人在激动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而且,他还要打我哩!”

“你们一个在说牛,一个在扯马,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本警官怎么知道你们谁说的是真的?”莫洛克警官皱起眉头,撅起嘴巴,手指头指着这两个各执一词的人说。随后,他气愤地望着众人,问:“有谁知道他们谁说的是真的吗?本警官要让他们知道,唬弄警官是个多大的错误!”众人纷纷摇头,并自觉地一致往后移动了一小步。莫洛克警官又问:“没有一个人知道吗?”众人又摇头,又退后一步。

“这样吧,就让本警官来评判。”莫洛克警官严厉地说,咳嗽了两声,双手叉腰。“这样……你们先告诉我你们的姓氏。”

“我姓李……哎哟……名逸城。”坐在地上的男人咧着嘴叫喊道。

“少说废话!”莫洛克警官吼道,“我只问你姓什么。”

“姓李。”

“你呢?”

“姓张。”

“既然这样……好。本警官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莫洛克警官对着他俩说道,“李先生……对……就是你,别在那儿吹胡子瞪眼睛地看着我。尽管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不准插车,但是……但是在道德上是不允许的。你违反了道德准则。还有,你看看你那高大的身体,再看看他!他身材矮小,手伸直了都够不着你的头!他还能把你撂到地上?简直是胡话!多半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地,想讹别人一笔钱。你这种人,现在可多了!谁都知道是个什么路数!我已经处理过不少你这种诈骗分子。”

“警官,别看他身材矮小,力气可大着呢!他扣着我的双手,一脚就把我踢到了地上!”

“你再说胡话,我就让你去警局待待!他难道还是特种兵不成?!”莫洛克警官指着李先生说。“张先生……你呢,没有什么错。换做是我的话,堵车的时候也会听歌放松放松,不然不仅堵车,心里也堵得慌!”

“警官!我家可是有人在当兵!”

“你别嚷嚷!你家就是有人当主席也要遵纪守法……不过,张先生……你呢,尽管没什么错,但却是个善良、诚实的良好公民,扶贫济困是你义不容辞的事……这样吧,张先生,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打发他五百块钱!”

“警官,百姓的警官,那是当然……我就慷慨地打发他一千块钱吧,省得他再叫唤!”张先生开心地说。随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钱包,取出一千块钱,丢到了地上,然后转身走进车里,发动车子,一溜烟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

莫洛克警官把人群轰散,整顿整顿衣装,兴高采烈地准备回去“领赏”。

“警官,你这样处理事情可是不行的!”李先生瞪大眼睛对着莫洛克吼道。

“你别嚷嚷!我秉公执法,有何不妥?你……赶紧拿着钱去医院看看吧……再胡乱说话,我就让你去警局待待!”

莫洛克警官把皮鞋擦亮,衣服周正,穿过热闹的大街往回走着。他心里想着:“这种事情还得自己来处理,洛金斯那个嫩头嫩脑的黄毛小子怎么懂得变通。他哪里能知道,张局长亲自打电话来有什么意思,自然有他的门道。”莫洛克警官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想,等会回去的时候,张局长该是怎样地高兴。他定会拍拍自己的肩膀夸奖一番,说不定还会升职加薪哩!甚至,他想到了升职加薪后,他们全家搬进了一所大房子里,在炉火边有说有笑,在花园里打打闹闹。他们还买了辆新车,周末可以去郊游,去兜风……

莫洛克警官回到警局的时候,洛金斯警员在门口迎接了他。

“警官,张局长在里面。”洛金斯警员对着他说,“事情处理得怎么样?我刚听警长说,其中一人是局长亲戚哩!”

莫洛克警官咧开嘴笑着,眉毛弯弯,昂首挺胸,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说:“没问题!”

洛金斯警员跟着笑了起来,一脸羡慕的表情,“警官,说不定你要升职加薪咯!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对了,你回来得这么早,局长侄子没请你吃顿饭?”

“侄子?”莫洛克警官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呆滞地问。

“对啊。警长说是局长妹妹家的小孩,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他姓什么?”

“姓李。”

莫洛克警官瞬间感觉天旋地暗,头昏脑涨,四肢酸软,仿佛掉进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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