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经说过:“与世无争只是一种偷懒,终将有一天,这种懒惰的日子会被收走。”
我想像不出这一天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直到一身红衣的她出现在谷中,我知道,这一天,来了。
“你说过你会娶我。”她看着师父。
“嗯。”
“那你现在还可以娶我吗?”我一直以为师父的眼中只会跟一潭死水一样的寂静,没有想到也会起波澜。
“可以。”
“但是我不想嫁你了。”那个绝美的女子脸上荡漾着春花一样灿烂的笑容,眼角却落点滴滴晶莹。
“哦。”师父依旧坐在院中的石头上,一动不动。
“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在费尽心思地找你吗?”她一步步向前,走到师父面前缓缓地勾下腰,我看见她的长发缓缓垂落及地。
师父没有言语,只是抬头看着她凑近的脸:“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院前树上的飞鸟被惊起,山谷中回荡着她的笑声,这笑声像剪刀一样剪破了这谷中固有的宁静,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惊风谷再也没有宁静过。
“因为——我想要你死在我的面前!”她猛地收回了笑声,后退一步,抽出长剑指在师父的眉间。我赶紧抽出自己的短剑迎了上去,她一个轻盈的转身落在了我面前的不远处,我挡在师父的前面,恶狠狠地瞪着她。
“顾十七,你教了你这小徒弟几成的武功?你说我放慢五成的速度,你的小徒弟能不能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她的眼光好像穿透了我的身体直接落在了师父的身上。
“阿栀,你先进屋吧。”师父走到我身边,把短剑从我的手上拿了下来,轻轻地放进剑鞘,然后递给了我。我不想走,但我不能说不。
“哈哈,顾十七,你这小徒弟真听话啊,要不借给我玩两天?”
“绾绾,不要胡说。”我进了屋子听不到他们后面的谈话了,只能在窗口看着,师父好像一直在说着什么,那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听着,眼光却是一瞬都没有离开师父。
然后我看见了今生永远忘不掉的那一幕,那柄长剑刺进了师父的胸膛,师父缓缓地倒了下来,我拔出自己的短剑冲了出去,快到那个女人面前的时候被师父拉住了,师父胸口一片血红。
“你走吧。”师父紧紧拽住我,看着那个已经泪流满面的女人,她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转身一步步走出了院子,我用手捂着师父的伤口,但是止不住正在汹涌的鲜血,慌乱缠绕住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哭。
“师父,我去给你找瑶草。”我突然想起来,我的手曾经有一次不小心割破过,流了好多的血,师父当时给我敷上了瑶草,第二天就好了。
“阿栀,你先听师父说。”
“我毕生所学大多已经教与你,你出谷之后应该可以活下去,”
“师父,再不找瑶草来不及了!”我还是没能起身,师父用力的拉着我的手。
“莫要胡闹。”我跪坐在师父身边,握着师父的手,除了哭什么也不能做。师父的脸已经苍白了。
“不要哭,这是师父的宿命。”师父的声音有一点颤抖,但是依旧说的云淡风轻。
“师父,你不要说了!”师父却对着我扯了一下嘴唇,师父从未对我笑过,只是这一笑也是我看见他的最后一笑。
“绾绾,切勿动杀机。”师父淡然闭上了双眼,我身后的那帮我撑起天地的柱子好像在一瞬间崩塌了,所有的重量压在了我的头顶,我感觉自己喘不过气了。
当我将墓碑上最后一笔刻完的时候,迎来了西山上的第三个日落,那个叫做绾绾女人一把夺走了我手中的木碑。
“顾十三去了哪里!”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的牌子“吾师顾筇之墓”。
那天她抱着那个木碑在师父坟前站了很久,没有了一脸的骄傲,她脸上能够看到的是心死如灰。这个时候我有机会杀了她,但是我没有动,师父最后的心愿是对她勿动杀心,我怎能不听呢?更何况,这个女人已经被诛心,让她活着比杀了她,更让她痛苦吧!
“惊风谷”谷口,我看着那一簇簇的栀子花,夕阳西下,那洁白的花瓣却散发着火红的光,西山上那一抹红是我身影艳丽夺目。这是我第一次踏出“惊风谷”,我的世界以后将不止于“惊风谷”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惊风谷”之外的世界是那样的腥风血雨。
我在谷中住了三天,三天后的那天早上,她来到了我的房间。
“你房间的东西是原封不动给你搬过来的。”
“这里本该有一盆栀子花的。”她指着窗下的那个桌台。那盆花被我扔了,她应该知道的。
“这是你们要的东西。”她递给我,我没有接,恍惚听见一声叹息,她将那张纸扔在桌上便走了。
我去找窦一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将那张纸扔给他,他没有接也没有看,自顾自继续喝酒。
“我们应该出发了。”
“你为何如此着急?”他拇指和食指捏着杯身轻轻地揉搓,杯里满满的酒却没有溢出一丁点。
我没有回答,坐到他的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顾绒说过我近两年内都不宜饮酒,不过喝个一两杯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
我还没有端起的酒杯就被窦一一手拂落,酒杯在地上碎成好几瓣,酒水撒湿了我的裤脚。我站起来,走到屋外,说:“我在谷口等你。”
谷口以前有很大一片栀子花,师父当时经常带我来给这些栀子花浇水。一个葫芦变成两个瓢,师父在前面浇水,我在后面浇水,等到夕阳西下,他就带着我爬上西山看夕阳。
现在的谷口是两个大石狮,一扇大铁门。门口的花帖阵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师父以前教过我,我这人记性好,这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窦一来的比我想象的早,我以为我们需要星夜出发,没有想到夕阳刚落,他就来了,还是一身的黑衣,牵着两匹马。我自觉地过去牵了其中一匹,窦一好像想要跟我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天色越来越暗,窦一好像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也就跟着他一路向前,或许他也是想要早点结束这一次的买卖。穿过一片枫树林的时候,窦一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今晚先到这里,明早继续赶路吧。”
我捡了一些树枝,拿出火折子点起了一堆火,刚刚听到有鸟叫,应该可以弄点吃的。却看见窦一从马上的包袱中掏出两块干粮。我没有拒绝他递给我的两块干粮,这省得我去找鸟儿了。
夜晚的枫林有点冷,我靠近火堆将自己的衣服裹紧,按照我们的速度,不出三天我们就能到金陵,只是这无水宫让我有点头疼。
我想不到顾诀卿给我出了这么大的难题,杀无水宫宫主——水无生。据说若是无水宫在你的帮派门前做了记号,不管你是躲还是逃,整个门派次从老到少,没有一个可以活着见第二天的太阳。因此水无生也被称为水阎王。
窦一吃完干粮就抱着长剑睡着了,火堆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觉得格外的安心,我告诉自己睡吧。
终于,在进入金陵城的时候,我们找了一间客栈休息,窦一递给我一包东西,然后打破了沉默。
“你去换上吧!”
我看着包袱里的女裙,抬头看他。
“无水宫的婢女服。”难道要我办成婢女进入无水宫?我任那一包衣服放在,一、这样不够光明正大,我是杀手不是小偷,我去杀人不需要伪装;二、我从没有穿过裙子,一次都没有。
“你不换也可以,我自己去,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虽说他揭了我的贴,但是让他去冒险我自己置身事外,这又怎对得起我杀手的身份呢?
应该是从小到大没有穿过裙子的缘故,第一次穿上女裙总觉得十分别扭,所以看见窦一的时候也是有点彷徨,窦一却笑了笑:“还挺适合你的。”
我不觉得这是夸奖,一个杀手,适合穿裙子,这不符合常理。
窦一也换了一身衣服,看起来像一个侍卫,“无水宫男仆的衣服。”他看出了我的好奇,那一身白衣跟他之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还挺适合你的。”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窦一看了我一会,爽朗地笑了。
我们进入无水宫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很多,按理说两个生面孔总会引人注意的,但是丝毫没有,一个管事的直接将我们带到一个偏殿打扫卫生,说要巳时之前打扫干净,否则自己去领罚。
“这宫里奴仆多一两个少一两个已是常事了。”我看着窦一等待着他继续说:“水无生练的功是需要饮人鲜血的,随着功力的增加,这血需要的越多。而这献血必须是直接喝活人血管里的。”
我虽是个杀手,做的也是个杀人的勾当,听到这种滥杀手段也不禁感到心里一阵发凉。
“这些奴仆,今日和你一起吃饭的人明日可能就消失了,又换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我们俩的出现并不唐突。”
窦一拿着抹布随手抚着桌上的灰尘,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正好水无生是我的仇人而已。”窦一清淡地说了一句话,我却看到他严重一闪而过的凌厉,这是我从来没有从他眼中见过的。
巳时的时候那个管事的又来了,检查过后让窦一先走了,然后让我跟着他。
走的路有点绕,时间有点久,最终来到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满屋五颜六色的帘布随风摇曳,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个危险的地方。那个带路的管事人消失在帘幕中,我听着帘布摇曳的声音,轻轻地握住了衣服中的短剑。
“你倒是很警觉。”
我四顾看了看,这种情况之下我处于弱势,我在明,他在暗。我按照自己的直觉往前走。帘布飞快地动了起来,我始终走不到那个声音的出处。不过隐约间见到一个床榻,上面躺着一个人,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水无声。
“能杀了渡先生,你也算是个人才。只是杀我,还是妄想了。”
有的时候我们明明不想把底牌亮的很快,但是总是又身不由己的时候,就好像窦一想到让我们扮成仆人进入无水宫演一场戏,但无水宫又何尝不是给我们演了一场戏呢?有时候直截了当总是很让人尴尬,所有人们宁愿演戏。
“我只是受人之托。”
“那没有办法了,你既然答应了别人,做不到也是死。”我看见那个模糊的影子动了动,然后起身站着。
“若你不是来杀我,我还真想跟你做朋友。”
朋友,什么是朋友,师父从来没有教过我,我想我应该是不需要的,因为师父说我需要学的他都已经教给我了。
眼前的帘布比刚刚移动的速度更快了,一条条的没有规则地飞舞着,我闭上眼睛,抽出短剑。师傅说过眼睛看到的并不总是我们想要的,有时候需要用心。我的心现在看到的就是他,这些帘布对我来说,也便不是什么阻碍了。
耳边不断传来斯拉的声音,我不知道削了多少的帘布,听到那些布屑飞舞的声音,我仍旧没有睁开眼睛,直到最后,刀剑相接。
我在睁开眼的那一瞬楞了一下,跟窦一一样的脸。
“窦一在哪儿?”我突然有点害怕。
“窦一,在这儿啊。”他指着自己的脸。
我笑了笑,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师父说过,用短剑会让我的速度变的更快。
只是今日,我真的遇上了对手,无论我速度多快,他都能应接下来,招招全部抵挡,这真的是一场恶战。
百来回合过去,他突然不应战了,只是招招躲避,连连后退,正当我纳闷时,一张铁网从天而降,我的短剑划破了他的衣襟,但是也狼狈地倒在了铁网之中。
“你真是有点本事,”他看了看胸口的划痕,有血印了出来,他缓缓地蹲了下来,看着我说:“你要不留在无水宫吧,替我杀人总好过饥一顿饱一顿。”
替谁杀人都是杀,如果水无生不是我要杀的人,我想我会很愿意答应他的这个提议。成王败寇,今日死在这里也算是报答了顾訣卿的救命之恩了。
他却没有杀我,转而将我关在了一个暗室之中,这个暗室仅有一个小口刚刚够放进一碗饭菜,我住在这个暗室之中分不清白天黑夜,水无生也没有来见我,我开始担心茅屋中的栀子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