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这一年,我没有立起来,而娘的腰却弯得更深了。
六点钟,当我还在温暖的被窝里想多赖一会床时,娘就已经开始操持一家人的早饭;当我磨磨蹭蹭地起床刷牙时,娘坐在低矮的小凳子上已经开始在冰冷刺骨的水池里搓洗全家人的衣服。我很多次让娘冬天用洗衣机,娘总说洗不干净,不如手洗得放心。其实早些年就听娘说过一次,活是交给人干的,不能什么都交给机器。
娘要我吃了早饭再去上班,我匆匆忙忙地骑上车说,第一节有课,来不及。身后总会有一连串娘责骂我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娘是最心疼我的人。有时气急败坏地不跟娘好好说话,顶撞她,娘脾气也大,把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就说白养了我这个儿子,但是晚上下班晚时,还是娘第一个给我打电话问我咋还没回来。虽然娘的语气中还是带着生气,但是娘对我的爱永远都是满满的,娘就是这样,骂着我,恼着我,却依然掏心掏肺地爱着我。
娘近来眼泪一日比一日多。我知道,娘太操心了,操心她的小孙子的咳嗽怎么还不好,操心他的儿子太不争气,操心俺爹又在外面喝酒,操心她的女儿大了该说婆家了。娘夜夜地操心着我们的事,躺在床上总是整宿整宿地想,而娘纵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娘只有哭。
总是在想,这一生难道是来找娘讨债的吗?把娘折磨得从来没有一天幸福的日子过,如果有来世,娘,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儿子,就让我做娘家里的一头牲畜,把我养大,卖了钱给娘花,而不是像这一世为人,养大了却让娘操更多的心。
娘的指甲在干家务时,不小心压得乌紫乌紫,十指连心,娘疼得弯着腰坐在走廊的台阶上,不管再疼,娘也没叫一声。我拿了创可贴,娘说粘那东西干啥,干活碍事,不一会儿,她又提起那把老铁锨到菜园里挖地种菜去了。我们都不让娘再种菜,可是娘总说,不干活,病就该找上身。其实不是,娘就是闲不住,身体闲不住,更是心里闲不住,忙碌了几十年,她停不下来。
但愿娘在干活的时候就不会再想心里的烦恼事,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她的菜园里。身体累不要紧,就怕娘的心太累,累了也没人抚慰。而娘的心全都用来抚慰了别人,抚慰着一家老小,所以,娘也是根本没有空闲来让别人抚慰她。
有些时候,不愿把揪心事给娘讲,但是娘火眼金睛,总能看出来,娘也不说,也不问,从她皱纹密布的脸上能看出娘比我还忧心,娘一忧心就爱发牢骚,但我知道娘是想为我解忧,甚至我猜测,娘是妄想把我心底所有的忧愁都转移到她那去。娘的腰虽然弯了,但娘就想一个人扛起全家人的不悦,把开开心心留给大家,娘这一辈子就觉得活得值。娘啊,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年轻时为俺爹活,后来为儿女活,到现在多想娘好好为自己活一回,但是娘又在为她幼小的孙子操碎了心。不知道到底是娘命中注定要遭受的苦,还是怪我们命太贱,故意投胎来欺负娘。
去澡堂泡了个澡,回来的路上吹了点冷风,进了家咳嗽不止。娘手里端着面瓢出来,一跺脚又开始骂我,说天冷就不该去洗澡,气得娘把面瓢在厨房里磕得砰砰响,我把换下的衣服准备自己洗,不知何时娘从身后一把抢过我的衣服,说,滚一边去,你能洗干净。娘又从屋里拿出厚点的毛衣,让我回屋赶紧加上,娘气得要命,心里又却把我疼得要命。
娘头上的白发比去年更多了,娘去染了几次,娘心里该是也怕自己老吧,因为娘怕老了,为我们操劳不动了,娘想活一天就要为我们操劳一天,娘最怕的可能就是活着却不能再为我们操劳。
娘在我心中,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评价的人。娘就像绵绵长长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娘给予我们的爱,娘用一辈子来疼我们,娘用一条命来守我们,这就是娘的本性,娘在,家就在,娘就是家,家里没娘在,回家没着落。
对于家,娘永远都是毫无付出感的人,娘不爱使唤机器,而娘自己却像一台连轴转的机器,日夜不停地为家操劳。娘从不会计较为家付出了多少,娘把自己当做个天生的保姆一样,用心服侍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也许我们唯一能给娘的报酬就是各自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让娘少操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