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惟演的《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 :
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翻开钱惟演的《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恰似推开了一扇通往悠悠过往的雕花窗扉,引入眼帘的不只是暮春的缱绻景致,更是一颗饱经沧桑、于岁月洪流中起起落落的心。
“城上风光莺语乱”,一个“乱”字,宛如神来之笔,道破了词人内心的千般纠结。乍一听,黄莺啼鸣清脆悦耳,像灵动的音符于春光里雀跃,奏响暮春的独特旋律;细品之下,却似有一双双无形却有力的手,轻柔却决然地在心田肆意撩拨。这“乱”,乱了听觉的秩序,搅乱了内心深处最静谧的安宁。它突破了感官的寻常界限,把抽象难描的情绪具象为指尖可触的纷扰,让我们能真切触摸到词人内心被悄然勾起的丝丝缕缕的烦忧。那是历经繁华喧嚣后的落寞孤寂,是身处困境泥沼时的迷茫无措,被这一声“乱”,毫无遮掩地展露无遗。
“城下烟波春拍岸”,浩渺烟波伴着春水,有节奏地拍打着堤岸,这是视觉与听觉的绝妙交融。涌动的水波,裹挟着春的温柔与力量,不单单拍击着堤岸,更一下下重重地叩击着词人的心弦。那水波的温度,恰似词人对往昔荣耀的眷恋不舍;拍岸的力度,又仿若命运无情的催促警告。在这一动一静之间,时光流逝的匆匆、人生起伏的无常,被展现得入木三分,勾起词人无尽的喟叹,每一道涟漪都承载着他对过往的追忆缅怀与对未来的忧心忡忡。
上阕“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词人将眼前盎然的生机与内心的悲苦紧密相连。绿杨的葱郁繁茂、芳草的绵延无尽,本应是生命最热烈的礼赞,可在词人眼中,却成了愁绪的无尽延伸。那满眼的葱茏绿意,不知何时幻化成了舌尖的苦涩,在味蕾间徐徐晕染开来。愁肠百转千回,泪水的咸涩与心碎的苦意相互交织,通感手法让这份愁苦从心底汹涌翻腾而出,弥漫至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浸透了词人的哀伤悲戚。
下阕“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是词人直面岁月的沉重喟叹。内心深处缓缓涌起的衰老之感,与对镜中容颜变化的惊觉相互缠绕。望着镜中不再年轻的自己,往昔的朝气与活力仿若化作一缕缕缥缈的轻烟,萦绕在鼻尖,满是岁月流逝的怅惘凄然。曾经的意气风发、壮志凌云,都已随着时光悠悠远去,留下的唯有这张刻满沧桑的面容,见证着命运的跌宕波折。
“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今昔对酒态度的鲜明反差,借味觉的独特体验,将内心的复杂情感展现得淋漓尽致。曾经因多病对美酒敬而远之,是对生活的珍视呵护,对未来尚有美好期许;如今却惟恐酒杯不够深,一杯接一杯将辛辣的液体灌入口中,只为在这片刻的沉醉迷幻中,寻得一丝心灵的慰藉安宁。每一口酒入喉,都是往昔与今朝的激烈碰撞,辛辣中裹挟着对人生的深深眷恋与万般无奈,这是对命运的无奈妥协,也是对过往的深情告别缅怀。
钱惟演以他细腻入微而又饱含深情的笔触,在短短几句词中,将暮春的景色与内心的情感精妙融合,运用通感、对比等手法,打破感官的隔阂壁垒,让听觉、视觉、味觉、触觉等多种感官体验交织共鸣。他描绘出的不只是一幅暮春伤怀的凄美画卷,更是一首深情款款的岁月挽歌。这曲挽歌跨越千年时光,依旧能精准触动我们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我们与词人一同沉醉在这词的独特韵味魅力之中,感受那份在岁月长河中永恒的怅惘与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