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又是一年寒冬腊月至,重温宜都作家王永彬先生的《围炉夜话》,来自清代冬日里的,那一缕缕温馨备至诗意栖居的烟火气息,跨越时空,正与此时王畈镇上,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烟雾缭绕遥相呼应。
没来王畈之前,我绝想不到大山里的人,靠山吃山,将日子过得如此暖气洋洋。火炉上沏着水壶,亲友团坐,几个红薯丢进炉子,几把瓜子几杯茶,你一句我一句,饿不着,渴不着,只有笑话会把人乐着。 围炉夜话是我见过的最温暖身心的取暖方式,没有之一。
小时候,冬日里,我总是会赖床,爷爷奶奶也由着我不起来。奶奶说,这么冷,起来喝西北风啊?除非那天阳光明媚,暖意十足,才会喊:快起来,今天蛮好的太阳,真地一点都不冷。其实小孩子都不愿意被约在家,能出门,自由自在地玩,肯定是极好的。只要天公作美,午饭定要端在太阳底下吃才过瘾。奶奶会帮我找个既避风、太阳又照得带劲的好去处,一晒就是一整天。
傍晚,太阳下班了,晚风的势头更强了,走到哪都觉得嗖嗖地冷,最后就寻到了厨房。一进门,看到灶膛的火焰映在墙面上,就顿时找到了容身之地——灶门口。正在烧火的奶奶见我进来,就往旁边挪,让点位置出来给我坐。我一屁股坐下,一边下意识地将双手往灶膛里面伸,一边打着哆嗦,跟奶奶撒娇:“快冻死我了!”奶奶一边加柴禾,一边答复着:“哪个叫你不干活?我怎么就不觉得冷呢?”
看奶奶一时半会不得开饭,我像催命一样,喊“饿”。奶奶知道,其实我想吃烧糍粑了。“想烧糍粑,自个去拿,自己烧。”奶奶忙上忙下,除了要管灶膛里的火势,还要时不时起身,看看菜焖熟了没有,再坐下来的时候,经常一屁股坐地上了,因为灶门口的长凳只有大约一拃宽,一不留神就掉地上了。我往往会哈哈大笑,然后还会故意激将她:“谁叫你不帮我烧糍粑,坐地上了吧!”
在灶膛里烧糍粑与在火炉里烤红薯的操作大不一样。红薯丢进火炉里,基本不管,约莫时间到了,就能吃。烧糍粑前,将火钳上的灰尘吹掉,在火焰上稍微预热,再将条状的糍粑架在火钳上,小心翼翼地递进灶膛,手得一直平稳地把持着火钳,不能有丝毫的倾斜,否则,滑溜溜的糍粑会掉进火坑,裹上一层碳灰和柴禾碎末。可想而知,我是失败了多少次,才宁愿饿着,也要连哄带求,让奶奶代劳。
灶门口是进添柴禾的唯一通道,在炒菜的时候烧糍粑确实很碍事。想想,火钳捅进去一个柴禾,又要重新架上烧了一半的糍粑,糍粑还没熟透,又要拿下来,继续加柴禾,不仅碍事还很麻烦呢。但是奶奶总是会应了我的请求,烧火、炒菜与烧糍粑同时进行。虽然她比较有经验,但是在忙乱中也会有失误的时候,糍粑掉进火坑里也是常有的事。
这时候,她会伸进手,将那条糍粑捡出来,放在火钳上继续烧。这还怎么吃呢,还能吃吗?当糍粑烧熟的时候,外面那层碳灰和柴禾碎末都已经烧焦了,奶奶会把黑乎乎的那部分掰掉,里面软糯的部分还是白白净净的,吹一吹,不烫手了,再给我吃。
冬季大部分的时间都是阴沉沉或雨绵绵,灶膛门口取暖也只是在做饭时间。其余时候,就要用上暖手的东西。记忆中,很多孩子抱在手里的暖手盒子里,是装着刚刚点燃的碳心,一颗碳能顶上几个小时。那个神器,我从未开口问家里要过。一般时候,我的手藏在衣服的口袋里,但是做作业的时候,总得拿出右手呀。实在是笔都捏不住了,我就往瓷缸子里倒些开水,左手端着,右手时不时停下来暖一暖,再继续做作业。
只是,开水也要省着点倒。在平日里,家中为了节省,很少用电热水壶烧开水,热水瓶里的开水都是奶奶在灶膛里烧的。记忆中的瓦壶,是好小好小的一个盛水容器,用瓦壶接满水,盖上盖子,用手递进灶膛的边角位置,借助煮饭炒菜时的持续火力把水烧开。没记错的话,要灌满一个热水瓶,需要三瓦壶水。可是,灶膛的空间有限,柴禾是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稍不留神,要么瓦壶上的盖子被蹭掉了,要么瓦壶直接翻倒了。若是前者,水面上会漂有灰渣,即使不用来喝,泡泡手还是可以的;若是后者,定是前功尽弃,只得重头再来。奶奶虽不够细心,两种情况经常轮番上演,可是她足够耐心,两个热水瓶总是装得满满的,当然,不乏水质浑浊遭人嫌弃的时候。
最暖和最舒适的当然是被窝啦。晚上和爷爷奶奶挤在一张小床上,被子上面一层又一层地加盖了几个人脱下来的棉衣,压得人翻不了身。我把双手伸进奶奶的胳肢窝,双腿放在爷爷的肚皮上,在爷爷奶奶闲话家常的伴奏中进入梦乡。可是有时候半夜,会被奶奶焦躁的声音吵醒,因为调皮的我实在是卷被子高手,她压得严严实实的边缘硬是被我一把卷在自己身上了,而那些压在被子外面的衣服全都被我踢到了不知何处。黑夜中,奶奶满床摸寻着,找到一件算一件,又盖到了被子上。
那时候,真是应了歌曲《映山红》里唱的“寒冬腊月哟,盼天明”。如今,空调暖气入室寻常百姓家,家人仍可闲坐,只是再无灯火可亲。奶奶在土灶上烧的糊锅巴粥、烧糍粑、烧的苕,已经多年未曾尝到。成年的我已然也没有那时怕冷,暖手宝、热水袋、电热垫……诸如此类的现代化取暖用品,我依然不曾买过。大概,心里有一腔火,就像儿时灶膛里的火苗,想想,都觉得温暖,灶门口的故事足够暖和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