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多人问她:你是不是出生书香门第?
她的答案出乎意料,但是回答时却满脸自豪:不是,我的父亲读了小学三年级,勉强能应对一些公文和路边的各种招牌;母亲一字不识,去银行办卡签自己的名字时,都会有些困难。
于是乎,人们疑惑:一个这样的原生家庭,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她,是如何爱上码字的?
她给我讲过她的故事,一段有些传奇的经历:
那一年,她三十岁,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却因为对法律的懵懂无知进了看守所。小县城的看守所人不多,一间女监舍,进进出出的人时加时减,有时八九个,有时三四个,大家心情都很抑郁,大部分以玩扑克牌度日。
她关进来一个星期时,母亲在办案干警的陪同监视下探望她。母女俩在抱头痛哭了好一阵后,母亲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几本书递给她:“这是在家里书架上拿的,我不识字,就拿了第一排的头三本。”
那一刻,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再次爆发。这一次的哭声里有内疚、有感动、有对母亲睿智的敬佩。是的,母亲不识字,只知道她从小爱买书,每次看完或者看到一半到处乱丢时,不识字的母亲就会默默地把这些书收进书架里。有时,她会笑话母亲是因为不识字才把书当宝贝,母亲也不争辩,她继续乱丢,母亲就继续收。她不反对母亲这样做,但也不会动手去整理,觉得已经塞进书架里的那些书,要不是已经看过的,要不是翻了几页,觉得不好看而看不下去的。
没想到,在这个特殊时期,母亲平时悉心捡拾进书架的这些书,变成了她的精神粮食。
从这次以后,母亲每个星期都会送书来,依然是按照书架的顺序,每次三五本的拿来,再把上星期的拿回去。她的日子也渐渐不那么难过了,别人无论是闲聊、玩牌、还是抱怨哭泣咒天骂娘,她都不参与,只是安静地躲在角落里看书。看累了,赤着脚沿着油漆斑驳的铺板来来回回走几圈,走累了继续坐下来看书,脑海中偶尔闪现的感想,也会抓张纸随笔写下。
在看守所呆了九个月,便看了九个月的书。除了母亲在书架里拿的,偶尔她会写张单子,让母亲去书店买几本新的,母亲自然是不打折扣的照办。案子判下来,刑期五年,她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民警说是这几个月看的书平复了她的心情。她记起刚进那间监舍时,想到前途未卜、婚姻破败,曾有过自杀的想法,如今面对即将面临的五年刑期,内心竟然波澜不惊。她收拾行李做好被送监狱的准备,翻到平时随手做下的阅读记录,竟然发现九个月下来,看了差不多两百本书,做了几十篇读书笔记,还写了些小短文。
码字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伴随着阅读,一直持续到至今。无论事实如何变迁,环境如何改变,她依旧一脸平静地坚持看书码字。或许没有写出惊世之作,但她总在坚持,也或许就是这样的坚持,让她的行为举止渐渐有别于世俗的女人,让人感觉应该是出生于书香门第。
我不曾亲眼目睹这位母亲当初在那九个月里,是如何背着装书的布袋,奔走在家和看守所之间。但我脑海里总会浮现某些景象:那位母亲顶着周围人探究和异样的目光,顶着内心对女儿未来的担忧,顶着农活的繁重,用那双粗糙而从未握过笔的手,从书架上将一本本书抽出来放进布袋,背去给处于人生低谷中的女儿。
我不知道这位母亲在女儿跌落囹圄后,怎么会选择送书这一举动的。暂时我还不能说,这一举动成就了一位伟大的作家,但是至少,母亲在她频临崩溃的边缘,用这些精神力量及时将她拉了回来。她在后来的生活中,能平静地面对判刑、服刑;能够在出狱后平静地面对众人怀疑、唾弃的目光,都得益于母亲当年这一举动。
文化,是一汪真正清澈的泉水,它不在乎识字多少、学识高低,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流淌在一位母亲坚韧的内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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