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来对吃什么不太在意。
当然,如果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吃顿饭,来点细致的或特色的东西也好,特别是坐对面的人是个吃货的时候,这一点很重要。
只是打着各色特色旗号的食物吃多了,有时候看到菜名就能脑补出味道。更不必说作为各地标配的中央厨房里源源不断的菜品,被人们赋予了匆忙的生命力。
要说关于吃的记忆,总是那些匆忙的、不加修饰的食物,会让我最先记起,相信它们也愿意被我记起。
1.说着什么都好吃的姑娘
那年毕业季,我见到了一个和毕业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姑娘。
“明天你有时间么,我在这个城市。”她冷不丁的一条信息过来。
在此之前我们大约有五六年未曾见面,记忆里也没有什么信息来回。
“好的,明天下午。”我也冷不丁的回复她。
我翻出老式打字机和墨带,敲了一句泰戈尔的诗送给她。
她即将离开地图上这只可爱的大公鸡,然后移居别处。我毫不意外,这是她会做的事情。
我刚要问她想吃什么,她抢先坚持一定要吃学校的食堂。
我告诉她我几乎没有在食堂吃过饭,因为时间,因为拥挤,所以莫名其妙的一直没去过。
她不屑地看着我,然后拎着几个高校食堂最常见的银色餐盘,带着星星眼看着每一道我看不出感觉的菜。我们跑遍了上上下下几层楼,最后七七八八的吃食散漫地叠放在一桌。
六七个全看食堂阿姨手抖不抖的校园标配菜,加上一盘白斩鸡,一盘烤鸭,一盘小点心,两杯鲜榨的水果汁,她的一大碗羊肉泡馍,哦,对了,还有我的为了陪她吃要的鸭血粉丝。
“你满足吧,到哪儿能找到中国的学校食堂那么棒的地方。冬天有火锅夏天还能撸串。”我笑点点头,想她多半是喜欢中餐和校园。
“哎呀,吃不完,但是我每样都要吃点,我哪个没吃你提醒我啊。”她欢快的看着那些食物。
“哈哈,好的啊,一个也不要冷落。”我笑着说。
“哎我说你这家伙,你吃啊。”她用种玩笑般戏谑的表情瞟了我一眼。
“好的,我加油吃。”我假装一脸严肃。
我很开心,但我始终没有找到在食堂里吃饭的欢快感。
“真的好吃吗?”我不禁认真问她。
“真的啊,当然了。”她用一种明知顾问的表情看了我一眼。
她一心顾着食物的样子让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我无意中看到旁边有两个正在吃饭的学生,用奇异的眼光看着我们。哈哈,体验一把在餐厅认真吃饭什么感觉,我心里想着,瞬间竟然有点小孩子般的兴奋。
我知道她走之前还要赶回家跟父母见面,估算着到机场的时间,我时不时瞥一眼手表,怕她延误了。但是她很自然的在合适的时间停下了。
“还有点时间,咱们走走吧。”她用纸巾擦擦嘴巴,用手摸摸肚子。
“好啊。”我看看时间,顿了一下,“别晚了。”
我们中途没有说话。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像江湖大姐头一样伸开胳膊搭在我肩膀上。
“哎我说,你。一定要开心。”我没有看她的脸,但从声音里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的表情。
“嗯,明白,一定。”我郑重地告诉她。
最奇妙的朋友不是好久不见,而是不论世界上有多少别处,都不用说再见。
甚至不会去数,距离上一次问候有多少年。
2.来碗并不匆匆的泡面
我有个朋友雯子,人称雯姐,比我年长半岁。果断、讲原则、懂得拒绝、凡事有自己的立场。是个看起来精干又专业的职场女性,当然,独立至于还有一点点强势。
“人要按时吃饭,否则就是作死。”她这么跟我说,语气中有种打印机吃A4纸的程序性。
“吃饭别找我啊,我没办法在一群吃货出没的餐桌上热场子。”我不以为意,笑着跟她说。
“嘿,这周还真是吃饭,但不出去吃。我周日有时间,叫上猴子和小鹿,自己做,你丫没吃过吧。”她得意地望着我和我面前的意式浓缩,仿佛在看一个稿件拿倒的二傻子。
“那我得去。我喜欢看人做饭,有意思。”
“不懂得享受食物,得了,对你得循序渐进。”她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我。
“要不,你拍下来传给我也成。”我说着,用手敲了敲旁边装着冰水的玻璃杯。
她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把屏幕对着我:你已确诊,无药可救。
没想周日我临时有事未能赴约,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
猴子:“老猫,你真是没口福,想知道我们吃的什么吗?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小鹿:“想吧,雯姐表现十分惊人,红包发来就告诉你~”
然后我发了一个红包和流口水的表情。
雯子:“嗯,吃完了,不告诉你。哨片拿到没有,我明天要用啊。”
“你们这集体遛猫呢,遛完还跟猫要钱,有没有点道德感?!”
“拿到了。”
我回复完匆匆赶到的时候快到9点。“喏”,我一边把哨片递给她一边往桌上瞅,“连个盘子都不留给我。”
“那是,垃圾都让猴子他们顺带着丢掉了。你还没吃吧,看在哨片的份儿上,给你煮个泡面吧,正好,你不吃就过期了。”
“呃,那还是别了吧。”
“哈哈,你简直是骗子届的福音啊,假的啦,小鹿把它扔购物车里说你肯定赶不上,只能吃这个,你还真没赶上。”
“啊,多谢大家的充满恶意的关怀,既然这样,你给我加个荷包蛋?”我说着站在厨房门边往里瞧。
“煮个泡面有什么好看的。”她说着扎起的随意简单的马尾,撕开了泡面的包装。
“有意思啊,你竟然喜欢做饭”,我说着,转头看到她养的豚鼠在笼子里专心致志地吃着它的食物。又转过头的时候,她正在把切好的火腿丁放在一边的碟子里,又拿起来一颗娃娃菜对半切开。
“还好今天买的多。做饭当然有意思啊,特别是觉得工作特没意思的时候。”她切菜的时候认真的样子,像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在夏日的清晨小心翼翼的摘下一朵花。
“你说出这话我相当吃惊,我决定围观一下,有没有教人做case的风范。”
“哎呀煮碗面有什么好看的,别曲解了姐的厨艺。去,到那边陪哈士奇说说话。”她养的那只豚鼠叫哈士奇。
“唉,我发现一问题。”
“怎么了?”她转头看看我,又低头看看有没有东西粘在衣服上。
“哈哈,没什么,你煮吧,你能煮我就能整锅端。”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慰问一下哈士奇。
其实我本来想告诉她,她和食物在一起样子,柔和的不像话,瞬间击碎了所有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真的特别有意思。
3.那锅想不起馅儿的饺子
我曾因机缘巧合拜访过一位民间老艺人,并且听他讲述了一生的故事。
他的身边围绕着媒体带来的光环,也曾被这光环所累。显然,他不需要这种光环,但对这些追随而来的镜头早已应付自如,虽然不甚理解。
他在一个景区旁边卖面人,捐出很多钱。我曾在一个冬天看到他穿着破旧的棉袄,一层薄棉布里面塞着棉花,针脚毫不在意地在棉袄上游走。
他带了一帮徒弟,无偿,吃住全包,还按月给徒弟钱。
其中还有“走读”的徒弟,每天跟他出摊做面人,收摊前自己做的面人卖了多少钱,跟他算完账拿了钱就走。对此我不是很理解。后来他无意中告诉我,自己身体不好,怕出摊时发生状况,身边没有人。
有一年快到中秋,我赶着他收摊的时间,提着一盒月饼给他送去,怕去早了聊起来耽误他摊前的事。他乐着叫来旁边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一支像哄小孩一样递给我。于是我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拿着手里的冰糖葫芦,有点迷之感人和蜜汁尴尬。
“走,今天不干了。咱们回去包饺子吃。”他跟我说着,招呼徒弟收拾东西,放在电动三轮车里装好。
“我不会用那个,你手机里有个地图吧,让我徒弟告诉你地方,你现在就去,现在堵车,我们肯定比你快。”他带着老顽童般的得意表情。
他住的地方是个不到7平方的小屋子,一张老式的木头床占了2/5的空间。天花板上垂着一个黄色灯泡,不是特别亮。屋子后面用废旧木材和铁丝网围了一个不到3平方的地片,被他称之为后院,这就是做饭的地方。
“哎呦大爷,您这厉害,还有个后厨。”
“嘿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都赶紧去洗洗手,把面拿出来,准备包饺子了。”说完他进屋了。
“那个,我不太会调馅。”他的徒弟是前两天从邻省的邻省过来学艺的,一口极具特色的地方口音。
我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老人家口重口轻啊,你都加了什么?”
“调不好师父要生气的吧。”他自顾自说着,拿起十三香试探性的往里加了一点。
“你害怕?”我笑着问了一句。
“其实师父人挺好,就是脾气急点。”他说完我给了他一个“我明白”的表情,他笑得很腼腆。
我至今不记得那是什么馅儿的饺子,但味道很好。只记得我们洗了五双颜色深浅不一的竹筷,还有两个搪瓷盘子和两个碗,有个徒弟是端着锅吃的。“吃啊,饭得吃饱,别像个小丫头!”他催着大家多吃点,不由得带了点师父的严厉训斥的语气。
那天吃完,我坐在一个矮桌边看着他教徒弟做面人。他满是皱纹的手上拿着柔软的面,却有种近乎强硬的力量。他的眼睛花了,用手拿篦子的时候碰掉了一块指甲大小的面团。我捡起来捏在手里,想把它晾干了做成书签。
时间总是一晃而过。直到去年冬天,我又在那个城市短暂停留,与老友边吃边叙少年事,无意间聊到食物和媒介种种。告别之后城市喧嚣已过,我沿着路灯生长的街道慢慢走回酒店。
当我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有风吹过来,我突然想起他送我出来时的浑浊又闪烁的眼神,和那锅热气腾腾的饺子。
4.这世间总有故事
如果你不爱唱歌,希望你心中有歌。
如果你不再喝酒,希望你杯中有酒。
愿你走在温柔的路上,吃点粗糙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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