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毕业季,酷暑来的比任何年月都要早!天气热的能热死狗;太阳毒的能毒死牛!
我提着一卷离校的被窝,大汗淋漓,挥汗如雨,站在即将挥之而去的校门口。
班上的同学能顶班的去单位上班,是市民户的也去了企事业单位上班,有关系的最不好也能做个合同工……
唯有我既不能顶班,又是农民户口,更何况我没有关系!
我不知何去何从!我迷惘四顾!我气急生悲!我思绪回到了父母的“背山”!
我来自于一个贫困山区的小山村。山村被荒无人烟的群山四面围困,村外的人进不来,村里的人走不出去!
进出村的只有一条弯弯曲曲,陡陡峭峭,迷迷茫茫,险象环生的羊肠小道!
这条小道要是走对了就能去到镇里,可以去粮站粜粮食,可以去供销社扯洋布,打洋油,买洋火……
要是陌生人真能走迷了路,从这坐山绕到那道梁,从那道梁不知能绕到哪个天涯海角,所以贼从都不去村里偷东西!
听父亲提起,我的爷爷——父亲的亲生爸爸,到死都未能去过城里!就是当年凶残的日本鬼子都没有进过村,就是进过山的都迷了路,困死在山中!
这村被山围得密不透风,外界的消息一概不知,就连雨都下不进来,所以是十年久旱,旱涝不收。只有毒辣辣太阳却能见缝插针,炙烤着山村的每一片土地。
父母和他们的祖祖辈辈,日复日,年复年,就生活在这个山村,一代接一代的在“背山”中生活。
从儿时的记忆起,每年春季,父母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而后简单的吃点早餐——小米粥,就急匆匆的拉着牛,扛着犁,背着化肥,带着种子,顺便带一壶水,沿着笔直陡峭的羊肠小道朝着山顶的地里爬去。
到了早上五点半左右,村里面静的怕人。
鸡不叫了,去了河沟吃青草;狗不咬了,静静的趴在大门口;人不走动了,下至小孩上到七十岁的老人,都已经出地了。
这个村里的人,从古至今,在耕种和秋收的季节——中午从不回家。一天早晚两次饭,不是稀粥窝窝头,就是窝窝头稀粥,更有甚的人家窝窝头都是省着吃!只有到了秋季,才能吃上附着泥土气息的五谷杂粮!
春季的中午,天气堪比夏季。
父母也和千千万万的劳动人民一样,任凭毒辣的太阳无情的炙烤在那弯曲的背上,默默忍受地面气浪肆意的冲击着脸庞!
父亲赶着养了八年的老黄牛,喊死都不听,打死都不动。任凭皮鞭的抽打,总是磨磨蹭蹭,慢慢腾腾,从地东头耕到地西头,从地西头又梨回地东头。
夕阳西下,天边火一样的红霞已经退去,地面的热浪依旧没有散去。父母却不能牵着牛拿着家什回家。
家里还有两只羊,一头牛犊等着吃草呢,更何况这条卖命老黄牛更得吃草!
夜深了,父母也背着青草,牵着老牛回到了舒适的家。
一天天,一日日,春种结束了。幼小的我发现父母的腰有些弯了,脸更黑了,可是笑容依旧!
日子过得快如风车,转眼夏季已过,父母最盼望的秋季终于到了!这才是父母“背山”的旺季!
一条麻绳,一把镰刀,再捎带一个水壶,这就是“背山”的全部家当。
就是这些家当,父母要赶在下雪前把那四十亩地里的庄稼,一次次,一回回,从那山顶,从那羊肠小道,背回窑头上好几户人家踩出来的场子!
五户一家,轮流使用场子。这是多少年不变的规矩,谁也没有破坏过。
五户人家把背回来的庄稼,各自分类,摞成一摞。每户一天,五天轮回一次。
出了成品后,把自家的秸秆捆成捆,一捆捆的背离场子,自己存放,备家里的牛羊过冬;把自家的谷壳装成袋,一袋袋背回家中,给家里的猪鸡喂食。剩下的秸秆还要用作做饭烧火!
贫困山区的气候干旱少雨,十年九旱,旱涝不收。四十亩地里的庄稼用“背山”大约是十几吨,产出的成品却寥寥无几,勉强能维持全家人的生计,更何况父母在后来还要供我上学,可是父母笑容依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一个“背”字,养活着山村的祖祖辈辈,也培育出了寥寥无几屈指能数的几个高中生和极个别的中专生!
“背山”使的父母的脸黑如焦炭,腰弯如月勾,背弓如驼峰。就是这样,父母用“背山”加上省吃俭用的钱供完了我十四年的学业——乡里唯一的中专生!
他们骄傲,他们认为从我这代开始就不用“背山”;他们自豪,他们幻想从此以后我就能摘掉“背山”的帽子!
时值社会经济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什么计划,什么市场,谁能懂?
我只懂得经济,懂得经济就是钱。有了钱,父母再不要去“背山”,我也不要去“背山”!有了钱,我就能娶个漂亮的媳妇;有了钱,我可以为父母养老送终!
梦想是浪漫的,现实是残酷的!
如今,我只知道,工人子弟不上学能上班;市民户口不上学能安排工作;父母有地位有关系的也能安排工作!而我却没有坐上也不可能坐上这趟懵懵懂懂的列车。
我到底何去何从?回到山村只得和父母一道“背山”;回到山村连一个媳妇都娶不上;回到山村父母脸面无存;回到山村这十四年的学习就是喂了猪!
离校的学生都已远去,校门口空留我一人。
我狠狠的咬了咬牙,重重的唾了一口唾沫,我宁愿去城里捡垃圾拾破烂也绝不能回山村“背山”!
我头也不回的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市里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