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很喜欢语文，因为语文成绩是学生时代的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而且几乎不用怎么学。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语文会考不好，那些问题我就是知道怎么回答，要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当然，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了，当然是得益于大量的阅读。这是我毕生的幸运，生于穷苦之家，却有大量阅读的好运。

贫困的农村家庭，只有像过年过中秋这种大节才有肉吃的贫困；是一个糖包子能细细地吃半天，并且总要把指缝间的白糖舔干净，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一次糖包子的这种贫困；是过年才会买一套新衣服，平时只能捡姐姐旧衣服穿的这种贫困……

关于贫困我可以写上好几大页。但是就是这样的贫困，父母却每个月都去邮局订阅大量的书刊杂志，以至于家里除了书还是书。

小时候关于玩的记忆不深刻，对于看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个白白胖胖，土里土气的乡下小丫头，拿着本书在家门前，看得津津有味。上学之前我不识字，但并没有影响我看书的乐趣，我看图，自己根据图编写自己的故事，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画对于年幼的我有魔力一般，看得简直发了痴。等到父母从忙碌之中偶尔闲下来，就逮着他们讲讲上面的故事。现在似乎再也没有那种门槛上一坐一整天，心无旁骛，全副身心都浸泡在书中的心境了，特别怀念那种纯粹的痴迷和难以形容的快乐。后来上学了识字了，这真可谓如虎添翼，我把以前的书全部找出来，堆成了好几座书山，我犹如饿狼跑到羊群中，当然不可能是细细品味了，狼吞虎咽，囫囵吞枣是在所难免的，我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极端的阅读饥饿，太急于想要阅读完这些书，不仅仅是小孩子的书，大人的书，凡是带字的，我都想读上一读。每月的中旬和月底，是爸爸去邮局取书的日子，目送老爸骑着老坦克（自行车）的去邮局的背影，我都两眼放光，两颊通红，心跳加速，坐立不安，那是怎样的一种急切，一种期待啊！比现在撕包裹都要激动。

关于小时候看书的事情，若真要细细回味起来，真是说也说不完。如此美好的时光，我庆幸自己遇上这样的父母，庆幸自己可以把时间交给阅读。这在农村真的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和奢侈。年岁越长我越这么觉得。

后来顺利考上师范，幸福地选择了汉语言文学专业，如愿以偿考到教师编制，水到渠成地当上了语文老师。以为可以继续幸福地和我最爱的语文相亲相爱直到永远，没成想，却是痛苦的开端啊！

我雄心勃勃地开始了语文教学工作，语文最要紧的当然是扩大阅读量，这也是形成语文素养的核心所在，语文素养形成了，语文成绩提高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扩大阅读量，首选当然是学校图书馆了。然而，可是，但是，学校居然没有图书馆！！！

好几年前学校是有图书馆的，那是为了迎接某领导的某次检查而开设的，检查过后，图书馆就被取缔了，所有图书堆放在一间废弃的厕所里，与蟑螂老鼠等为伍，藏污纳垢，凌乱破损，无人问津。

那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叫每个孩子捐点钱，自己再凑一点，买点书。我把这个想法和同事一说，同事连连摆手，别，千万别，除了学校统一要求收钱的，别在学生面前提一个钱字儿，变相收费的帽子扣你头上，保管你吃不了兜着走。学校的孩子大多是爷爷奶奶带的，农村老头老太太把钱看得比命大，就算是学校要求收钱的，也是经常收不齐全。至于让学生捐书，也捐不出几本，基本上除了作文书，就没别的书了。我知道她所言不虚。这些年整治学校乱收费的力度很大，做老师的各个谨言慎行，除了统一的教科书和几本练习册，学校不再统一购置作文书和教辅书，所以学生书包里除了教科书，练习册，再无其他，连作文书也没有了。所谓的课外书都是些劣质而又低俗的漫画，在学生之间传阅。

忽然有一天，真的是突然有一天，学校开会说要开设各种各样的功能室，当然也包括图书馆，喜大普奔啊简直！

然后领导组织了各个小组来创建各个功能室，我当然积极要求要去搞图书馆。

然后领导把我们带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厕所！不是应该买新书吗？不是应该买新书架吗？不是……总之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但是事实就是这样的。

我们从一大堆破扫把，破收音机，泡沫盒，破尿桶等物中把那些书一堆堆搬到隔壁一间腾出来的教室里，书的品种很齐全，有《养猪大全》、《养鸡大全》各种大全；治疗跌打损伤的民间秘方；这个语录那个语录各种语录；爱国主义金曲合集；还有我小时候做过的练习册，学过的课本……除了品种齐全，书的气味也很齐全，老鼠的屎尿味，蟑螂味，灰尘味，还有很多你没闻过的味。

总之从那出来我们是尘满面，鬓如霜，灰头土脸，没个人样。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清洗柜子，把书籍分类，把破损的书修修补补，给书写条形码……说多了都是泪，但事情发展到后来，我们才明白什么是欲哭无泪。

一个月，我们没日没夜把三万册书整理出来，排好了顺序，录好了图书目录，这一切都是纯手工的哟。检查的日子到了，领导如约而至，检查完，俩字：不行！

1、书的数量不够；2、书太破；3、没盖章；456789……总之，活白干了，领导不满意，后果很严重。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我们都泡在这个图书馆了。我们都干了啥？

迎接一批又一批的领导检查。

干了一堆又一堆的没有意义的事儿。

单说盖章这事儿，刚开始说每本书的第一面要盖章，一本本书从书架上取下，盖章，再放回去。过了几个月，又说每本书的第十二面也得盖，再取下来，盖章，然后放回去。再后来说要求书的侧面也得盖上章子。这还没完，后来又说错了，不能盖学校的印章，要盖图书馆专用章……

这只是冰山一角，总之一批领导一个指示，没完没了。我们每天就像流水线工人一样，疲于奔命，弄虚作假。几万册的书呆在图书馆三年，学生压根没摸过书。虽然学生没摸过书，但是全校借阅登记全部堆成一摞，怎么也得有一个人高。怎么来的？没日没夜的造假呗，不单是当年的，连前面好几年的也得有，素质教育嘛，哪能没这个？我这个爱书如痴的人，一度看到书就想吐。光是应付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务就够我身心疲惫的了，哪有心情去搞其他事情。

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如此复杂，一件如此有意义的事情变得让人不胜其烦，这不是个例，这是常态，公开的秘密。为什么很多事情会变得如此荒谬？学校越建越大，越来越漂亮，花里胡哨的事务也越来越多。

每天在课堂上，语文老师将课文大卸八块，将它们一块一块努力塞进学生的脑袋，一个班将近六十个学生，十多个学生语文成绩为个位数。老师教的辛苦，学生学得痛苦。

教育就像一位古板老太，身披着名为素质的时髦劣质大花衣，蹩脚地跳着现代的舞步，吃力而尴尬。不伦不类，令人不忍直视。

魏书生老师任性地在第一个月完成教科书的教学，余下的时间带领孩子们在阅读的海洋中自由徜徉，创造出了一个又一个教学神话。魏书生老师的教育方式才是语文教育该有的样子。他的做法令我深感敬佩，但若真要我效仿，却真的没有勇气。客观条件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也是因为我深知，从阅读到形成语文素养，从语文素养到一纸漂亮的成绩单，非朝夕之间就能达成的，而从领导到家长到学生，对漂亮成绩的喜爱远胜于虚无缥缈的语文素养。

如果你的孩子在农村，如果你真的没有办法，只能让孩子留守在家中，没法陪伴孩子的成长，那么请用书籍，让阅读陪伴孩子，多给孩子买点书吧。

身在教育围城的我，时刻提醒自己勿忘初心。也希望我们的教育能做到实事求是，双脚实实在在地踩在地上。让老师的时间都能花在教书育人，让孩子们自由健康诚实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