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津粑粑店在百货大楼右边太平缸斜对门。
几扇木板门,一个高高的木门槛,当年的盐津人再熟悉不过。
一进店,右边一个小“格子”开票,然后一个长长的大柜台上面,几个大筲箕装满了泡粑、包子和馒头。
泡粑分两种,一种白泡粑,一种红糖猪油泡粑。
白泡粑一分钱一个,红糖猪油泡粑五分钱两个。
有时候,买早点的人太多,筲箕里面的粑粑很快没有了,廖婆婆端着空筲箕往屋头走。
这时人等在外面,心却被热气腾腾的粑粑香包裹。
早上是粑粑店最繁忙的时候,里面的大厨房因为热气腾腾、蒸汽笼罩,光线不怎么好,木板墙壁上到处布满水渍。
粑粑店的周大叔把一大桶糖浆和猪油倒进刚打好的米浆里,然后不停搅拌,当颜色混合均匀,再一勺勺舀到蒸笼模子里。
灶台上,早就冒着大汽的铁锅已经迫不及待,装满米浆的蒸笼只需10分钟,红糖猪油泡粑就新鲜出炉了。
那个时候,觉得天下美味不过如此。
当一个油亮亮的红糖猪油泡粑摆在面前,任何一个盐津人都不会辜负。
轻轻一咬,松软而甜蜜的泡粑瞬间包裹你的牙齿和舌头,很多时候你都舍不得吞咽,要等嘴里的米、糖、猪油混合美味一点点在嘴里化开,再轻轻咽下去。
当然,很快又忍不住再咬第二口。
小时候总觉得红糖泡粑太小,恨不得每一个都有瓷碗那么大。
蒸笼里的粑粑刚刚蒸好,廖婆婆一笼笼抬到灶台上,用筷子快速地把一个个粑粑“叉”到筲箕里面,一会儿筲箕就装满了。
外面等的人已经有点不耐烦,“粑粑好了没有?”
廖婆婆瓮声瓮气冲着外面吼“马上就来喽。”然后抬着大筲箕,一笼笼把粑粑端出来。
我跟在廖婆婆屁股后面,脸上被蒸笼散发出来的热气熏得又湿又烫。
我家隔壁的欧婆婆,也在粑粑店工作。
慈眉善目的她经常拴着阴丹蓝围腰,将一筲箕一筲箕的泡粑包子馒头端出来放到柜台上。
那些年粑粑纯手工制作,大小差不多一样。
但每次眼巴巴地守在柜台前,看着欧婆婆从筲箕里面拿粑粑,都希望她拿大一点的给我。
欧婆婆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她在筲箕里面挑来挑去,挑到一个看上去大点的递给我,我拿到粑粑,心满意足地喊声“谢谢欧婆婆”,背着小书包就上学去了。
有时候,母亲多拿一角钱给我,我就带着两个弟弟一起去粑粑店。
粑粑店的廖婆婆、欧婆婆看见,就夸我“向东乖得很,帮斗你妈妈带幺哥。”
粑粑店的热气经常会飘得很远,小伙伴们在粑粑店附近玩耍,一闻到粑粑的香气,三娃说,“我家家要是像欧婆婆那样在粑粑店工作就好了。”
谢十娃儿说,“我长大要在粑粑店工作才厉害。”
七娃儿闻着粑粑的热气舔舔嘴巴,“我妈每天再多拿五分钱给我,我就天天买红糖泡粑吃。”
粑粑店不仅对盐津街上的娃儿重要,对所有盐津人都重要。
有一天,黄泥坡的“垮肚子”来粑粑店买白泡粑。
那天粑粑店的粑粑早就买完了,他来的时候欧婆婆正准备关门。
“垮肚子”一身的汗,脚上、腿上到处沾满泥巴。他焦急地问欧婆婆,还有没有20个白泡粑?欧婆婆说刚刚都卖完了。
“垮肚子”一屁股坐在粑粑店门槛上就哭起来。
原来他老婆“稀癞子”病了好几天,没有钱上县医院看病,躺在黄泥坡家里的床上,只想吃泡粑。
“垮肚子”身上只有两角钱,急急忙忙从坡上来到粑粑店,没想到粑粑都卖完了。
“稀癞子”和“垮肚子”是黄泥坡的一对夫妻。
“稀癞子”和“垮肚子是街上的小娃娃给他们取的绰号。
“稀癞子”人丑头发少,30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像60多。每回赶场天来下场口卖菜,不会算账话也说不利索,经常被淘气的小孩欺负。
“垮肚子”长得也难看,好像是有什么病,肚子常年“掉”在外面,因为经常帮官茅司挑粪,孩子们看见他都捂着鼻子躲开。
我和谢九妹在粑粑店隔壁的同学家玩,看见“垮肚子”哭就跑过来看。
欧婆婆看“垮肚子”哭了半天,从柜台底下拿出一包泡粑,本来是留给亲戚家的,人家已经拿了钱。
欧婆婆说,“你拿回去给你屋头的吃,这一包是红糖泡粑,要多收伍角钱,你哪天赶场下来给我,实在没得就算了。”
“垮肚子”先没有反应过来,等欧婆婆把泡粑递到他眼皮跟前,他才止住了哭声。
他千恩万谢接过一包红糖泡粑,迅速消失在回黄泥坡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