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外面玩够了,如今想回归家庭,我不愿意

女儿暑假回来在家待了两周,明年研究生毕业了,她的论文越写越觉得心虚,待了两周就又回学校图书馆看书去了。

女儿在家这段日子,赵奕雷几次打电话要一块吃饭。女儿自己去的,回来跟我说:“妈妈,我觉得,爸爸有些不对劲。”我看她一眼:“有话直说。”女儿笑:“我觉得他想回家了。”

我笑笑,赵奕雷想回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女儿上大学那阵,他就有些蠢蠢欲动,这两年,那边闹得不可开交,他大概越来越觉得烦躁了,想回我这里过个清净日子了吧。

赵奕雷是在女儿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离开这个家的,算起来,到如今,已经整整十七年。

十七年,他从未提过离婚,我也没提过,可能正是因为我没提过,他就有了一种错觉,以为我还在等他,以为如果他想回来就随时可以回来。但是从他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就凉了心,就再也没想过让他回来。

我们是自由恋爱的。他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因为头脑聪明学习好,成了家里唯一一个走出农村的大学生。我跟他不太一样,我上头两个哥哥,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又因为爸爸有正式工作,家庭条件好一些,一直是娇养长大的。

我们俩是在两个单位组织的联谊活动上认识的,他是他们单位的活动负责人,我是主持人。开始只是简单的工作沟通,后来接触多了,他就展开了追求。

那个时候,我因为长得好看,有多才多艺,会唱歌,会跳舞,做主持,更重要的是,我在工作上也具有极强的专业素养,很多人帮我介绍男朋友,赵奕雷在这些人中,并不十分突出。

他戴个眼镜,但并没有显得多么文质彬彬,可能因为刚刚参加工作,还没有适应这个圈子在外观上的潜规则,穿得有些土气,站在我身边,甚至有些畏缩。

但是接触的时候多了,我发现他是个相当有才华的人,比如我的主持词,几乎千篇一律,我抱怨了一下,他拿回去改了改,我一看,没改多少字,感觉却截然不同,我用了好久都不舍得放弃。

大概正是因为接触的多了,他发现我的性格并不是他想象中大小姐的样子,便放心与我说说笑笑了。再后来,便隐隐约约传递出一丝追求的意味,发现我没有拒绝,便会时不时写封信,或者写三句两句的诗给我。

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单位电话也不好用来煲电话粥。不能每天聊天,却能每天收到他的信和诗,邮递员送来的那一刻,在同事揶揄的目光中接过来,脸是热的,心是跳的。我把一摞的信放在一个盒子里,每天晚上读一遍,笑着睡着。

他买了一辆自行车,下班后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跟他到城东的大河边找漂亮的石头,到城西的小湖边挖芋头,到田间地头掰玉米刨花生......

那个时候,多好啊,他看我的目光,温柔爱恋,我看他的目光,欣喜羞涩。

妈妈有点担心他的家庭,说穷日子难过。爸爸十分欣赏他的能力,说只要男人有本事,日子总能过好。我说没事,我不怕吃苦,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都有工资呢,能难到哪里去?

女人实在是有情饮水饱的生物。我们结婚了,没有婚礼,没有戒指,更没有房子。

他单位分了两间单身宿舍给我们,一间当卧室,一间当厨房兼储藏室。我们一起粉刷墙壁,一起整理布置,我学着做饭学着打扫学着洗衣服,他学着修桌子修椅子修床腿,穷日子过得甜蜜而欢乐。

后来,他因为文笔好,被调去某办公室做文秘了,工作日渐忙碌,而我怀孕了。

女儿出生的时候,我们买了第一套房子,从娘家借了不少钱,他的压力很大。

女儿五岁的时候,我们才还清了所有外债,终于舒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的我,将女儿送去幼儿园,时间上比较充裕,也终于开始认真钻研我的专业,努力使自己成了科里的主力。

赵奕雷因为能力突出,被调往县城周边的一个乡镇工作了。他更忙了,虽然离家只有二三十里地,可是因为没有车,往返要么坐公共汽车,要么蹭单位的车,既不方便也容易耽误工作,便每周回家一次。到后来,经常十天半月不回来了。

我第一次发现他有问题,是一个周末。女儿说好久没见爸爸了,我们去找爸爸吧。我想了想,反正这个周末也没什么事,那就去看看吧,赵奕雷宿舍的床单被罩好久没拿回家洗了,干脆去那边给洗了省得他还得往家里拿。

花了一上午时间,做好了他喜欢的炒咸菜炸花生炸小鱼卤豆腐,又去娘家要了他最喜欢的丈母娘牌煎饼,跟女儿手牵手去坐公共汽车了。

算是惊喜吧,反正他挺高兴的。带我们在他单位四处转转,碰到同事热情地介绍,一切都挺自然的,直到我们到了他的宿舍。

那是一间单人宿舍,有点像我们刚结婚时住的那两件房子,也是平房,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橱。我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看向那张单人床,伸手想将床单被罩扯下来。

我的手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缩回来,回头看赵奕雷:“你自己洗床单了?”他正在跟女儿嬉闹,听见我的话,看了床单一眼:“嗯,洗了。”

我靠在整整齐齐叠好放在床头的杯子和枕头上,闻着淡淡的香皂味道,一边听父女俩笑闹,一边观察着这间屋子。这间屋子,我带女儿来过不止一次,每次来,床单都是皱巴巴的,被子都是随便窝在床上的,枕巾从来没有正经待在枕头上过。还有桌子上,书是随便扔的,杯子是随便放的,有时候杯子里的茶都长毛了。

这么多年,赵奕雷实在没有养成很好的生活习惯,这个寒门贵子,虽然出身农村,却一直五谷不分。他不会洗衣服,不会洗床单被罩,不会收拾房间收拾桌子,他甚至不知道洗床单可以用洗衣粉也可以用肥皂。每一次我过来,都要做一次卫生大扫除的。这一次,倒是轻省了,到处都干干净净的。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我翻来覆去问自己,是我不够好?是我老了吗?我才三十岁,眼角甚至还没有皱纹?是我性格不够好吗?我们甚至没有吵过架?是我对他不够体贴?每次他回家,不都是热汤热饭吃着还慨叹说家里的饭才叫饭,食堂里的饭吃得够够的了?

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开始一周一次,后来两周一次,后来一月一次,再后来,没事就不回来了。女儿想他了,再想让我陪她去找爸爸,我就找各种理由不去了。好在后来有了手机,女儿可以在手机里,跟她的爸爸唠唠叨叨嬉嬉笑笑了。

女儿幼儿园毕业,要上小学了,开学前一天,他回家了。给女儿带来了礼物,一家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看着女儿雀跃的身影,我的心酸涩难当。

女儿终于睡着了,属于两个人的时间终于来了。

他沉默,我笑,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来:“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点一根烟:“不,你哪里都好,正是因为你哪里都好,我才感觉到自己哪里也不好,我才觉得在你身边压力倍增。”

我笑:“当初恋爱的时候,没看到你有什么压力。”

他也笑:“那时候不冷静,被爱情蒙蔽了眼睛,没有正视两个家庭之间的差距,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我看他:“我们两个家庭有什么差距,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差距?”

他低头:“你家是干部家庭,你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我冷笑:“我家看不起你家了吗?我千娇万宠嫁给你后需要你宠着需要你照顾着了吗?是回农村去婆婆家我十指不沾阳春水了?还是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来家里的时候我摆架子招待不周了?我没有,我家,我,将他们当成亲人对待,没有半点嫌弃,你不必拿这种借口来敷衍。”

他有些恼了:“怎样才算看不起?每次我父母在你父母身边,都是一副低人一等的样子不是吗?我家里人过来,他们喝过的杯子你不知道要刷多少遍,我妈刷过的碗你嫌弃不干净晚上还要偷偷再刷一遍。难道我不知道吗?你觉得自己很有修养,你不会当着我妈的面嫌弃她脏,其实你的心里就是看不起农村人。”

我盯着他看,不明白眼前这个气急败坏的男人,我甚至还有些怀疑,这个男人还是当初那个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空得要命,脸上还笑得出来:“看不起农村人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父母在我父母面前感到自卑,我能理解,我爸爸妈妈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你,你嫌弃他们丢了你的脸,你嫌弃他们让你在岳父岳母那里立不起来。”

我还在笑:“我知道婆婆的习惯,我知道她刷碗图省事不用洗洁精,但我不想她觉得我嫌弃她不干净,所以晚上我偷偷再刷一遍,我觉得我没有错。她没受到伤害,我能按照自己的标准刷碗,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你,你才是嫌弃你母亲的那一个。”

他甩门而去。

有些人,自己内心肮脏,还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

有些人,自己自卑,还嫌弃别人看不起他。

我以为,一个文采斐然工作能力突出的男人,必定是一个胸怀宽广值得依靠的男人,想不到,我爱了个寂寞。

女儿初三那年冬天,突然叛逆了一下。老师给我打电话,说她让同学帮忙捎了个请假条,人不见了。

我和哥哥们找了一天,人都要崩溃了,晚上十点多,我突然想到她会不会回家了,我仓皇失措往家里跑,她坐在我家门口的垫子上,头发乱了,羽绒服上都是尘土。

她张开手臂要我抱:“妈妈妈妈,爸爸还有一个家,爸爸还有一个孩子。”

那一刻,我是有些恨的,恨他,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好在,女儿慢慢长大,也慢慢懂得了,后来,她倒是常常开导我,会宽慰我,体贴我。

她说:“妈妈,他不值得。”她说:“妈妈,你不必纠结我。”她说:“妈妈,我会爱你一辈子。”

女儿学习很努力,考了个不错的大学,后来又考了研究生,她说她要像我一样,做一个英姿飒爽的检察官。

这些年,赵奕雷工作上还是很成功的,感情上,好像有些坎坷。身边的女人换了好几个,最后又一个怀孕了,便过起了日子。开始挺甜蜜,后来又开始了一地鸡毛,这几年,孩子进入叛逆期,大概回家就是鸡飞狗跳吧,他有些烦躁了,开始频频向我示好。

我冷笑,大概他一直以为,我在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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