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三盗
最危险的不是豺狼饿虎,是敌不过的宿命。
1.
但凡女子漂亮,赣南人皆称之为“客气”。
打响指、吹口哨,成了十三四岁男孩在“客气”女孩面前下意识的动作。在一水穿城的江南小镇,连有头脸的“大哥”也时常来到这所乡村中学猎窥“客气”女子,说是女子,其实是不到成年的初中学生。姑且不论外面油头光面“大哥”的惦念,更是学校男生课余寝息时的谈资。
凡,是“客气”中的“客气女子”。
拔节生长的青葱岁月,一天一个样的年纪,她以复读的名义来到我所在的班级。顷刻间,安静的角落里,腾隆起簇簇燥热的火焰。班上男生开始注重起着装打扮,一色的白寸衫上罩着黑背夹,铮亮的皮鞋映照出时下最流行的四六分头型,课桌里时刻备着小镜子和塑料梳,头不乱方可视人,这些荷尔蒙初泄的少年成了小卖部梳子畅销的主力军。
一个不安分的念头呼啸而过:与一群豺狼饿虎共处一室,她会不会危险重重?
2.
初三一年,我被她发问不超过三句。
如绿妖所言:在交朋友这件事上,我更像一个被动式:从小到大,都是别人主动跟我交朋友,主动跟我保持联系。埋头于学习,不关注他(她)们的风风雨雨,以一个自以为超脱的姿态静观这些少年们。
她是镇上人,家离学校不足千米,不需要像我们这些乡下学生寄宿学校。她学习不好,考取县里高中已然无望,也许是在驰行她父母不死的期望,班里一大把这样的人,去广东打工是这些少年所认为最好的未来。
这个南方小镇的少年,周日从方圆二三十公里外的村庄骑单车或步行赶到学校,化肥袋里装着一周的稻米和萝卜咸菜,家庭好点的会带上一玻璃罐咸肉或咸鱼之类的肉菜,再好点的带着伙食费。一日三餐,连续5天,少年们就着萝卜咸菜对付着弱小的身躯,因肚里少见油水,曾与同学偷过食堂的菜油蒸饭,最后被揪在国旗下罚站半天并罚款十块。在食不果腹的年龄,这群赤脚踩着落叶的少年,不希望像父辈一样在他们钟爱的土地上终其一生,最大的理想除了打工就是打工。
无济于事的努力,不如自暴自弃来的痛快,以非常乡土的方式打发磨人且粘滞的初三时光,男生逃课、打游戏、谈恋爱;女生唠家常、说闲话、谈未来。
她也不例外,只不过她圈子的人不在这个班里。
3.
隔壁班的军是她圈子里的人,也是这所校园里的王。
每到周日下午,以军为首三五成群,扫荡整个校园,要不骑着摩托车围着教学楼前的操场风驰电掣,煞是威风;或者聚集低年级宿舍,教训他们的敌人,借钱、打人是惯常的仪式;或者叼着烟大摇大摆地穿行各个班级宣誓主权;再或者与“客气”女子谈笑风生。
军在她面前是条摇着尾巴的狼,甚是乖巧。
班里后边的人知道她是军的人,从不敢肆意妄为,除了保持必要的帅之外,对她敬而远之。身处两个圈子,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她是居高零下的神,“客气”与权力集于一身的神,神与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神秘而不可侵犯。
但神不幸地撞到了更大的神。
“你她妈的还要不要脸,天天跟一群痞子混在一起,怎么不跟军上床”
这句话在某个晚自习硬生生地冲破了五十多人的耳膜,不亚于脱光示众的羞辱,她哭了,然后摔门而出。
降服她的大神是班主任辉。
4.
辉教语文,是学校里有口皆碑的毕业班班主任,据传他带出了很多中考拔尖的学生。
我是他班的学习委员,深得他的赏识,也被寄予厚望。诚然,我非常敬重他,不仅严格治班,教学有方,更重要的是为人正直。诚然,在他的带领下,班级管理井井有条,学风浓厚,屡次获得学校各类大奖。
他是外乡人,像我们一样住校。作为班干部的一份子曾多次去过他的公寓,有时是开班干部会议,有时是批改试卷。学校里像他一样全身心扑在学生上的老师很少见,曾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好老师。
中考前几个月,考试有望的学生还是少数,大部分人更加得过且过。有的耐不住等待,春节一过就跟亲戚远赴广东,而女生们的话比以前更密更开放。
“你们知道吗?辉是个大色鬼”
“不会吧”
“有一天晚自习,我和雪被叫到他宿舍,他竟然抱着雪乱摸,……”
“雪算好的了,那谁已经遇到色鬼好几次了,连死的心都有了”
“嘘~嘘~,大色鬼来了”
身后的女生议论纷纷,也多次说起这个事情,我与其他同学权当无聊的笑话,耳进耳出。
中考后,各奔东西,没有聚会,再没有见过辉,初三的时光就像微尘悄无声息洒落在无人问津的记忆角落。
5.
“你们知道吗?凡去年死了”
14年后的一次初中同学聚会上得到的消息。
猛然间,一则则“教师性侵女学生,猥亵女学生”的新闻灌入脑壳,张口无言,后背阵阵发凉。
在这个南方小镇,这所乡村中学,曾经有一个“客气”的凡和一群少年涉险前行,枪口顶在后背仍要微笑示人的苦痛无人读懂过,透明的伤害深埋在心底无人抚慰过。
穷乡僻壤,最危险的不是豺狼饿虎,是敌不过的宿命。
2016年2月21日 凌晨
题图:revac f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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