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倾盆大雨瞬间倒下,灰蒙蒙的天空笼罩住了整个世界,耳边独属于夏季的喧哗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席卷而来的寂寞。
这已不知是她度过的第几个春秋,在这无边无际的流浪生活中,人人都紧紧握住好似稀世珍宝的时间,都不在有意义。往日雪白的毛发已脏乱不堪,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因为雨天而更显潮湿。她甚至不再理会在她身上跳来跳去挠得令她抓狂的跳蚤。她的嘴角因常吃腐烂的饭菜而感染泛红。为不再扯动疼痛的嘴角,她极少再开口发出往日清甜的叫声,她甚至不再记得自己的声音。她圆润的眼窝里有双疲惫的瞳孔,映着这场灰色的大雨,无大喜或大悲,一如望着她远去的过往。
这是记忆的深处,只有零碎的片段――
她在一个温馨的房子里。白天阳光充沛,她常常趴在巨大的玻璃窗前,享受日光的沐浴。夜晚她就窝在温暖的软垫上入眠,接着在清晨的微光中醒来,度过慵懒的一天。生活就这样周而复始着。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宝宝,她开始期待宝宝来到世界.上的那一-刻,期待着当她舔舐着他们身上的乳毛,在被撕裂的阵痛后听见他们轻声呢喃的那一刻。孩子们的到来使她的下腹肿胀。她用丰润的乳头喂养他们,使他们1尝到香甜的乳汁,直到孩子们开始长出坚硬的牙齿,她也忍着疼痛满足他们的贪婪。在她尝尽初为母亲的喜悦与幸福之后,他们渐渐离她而去。她对于那双人类的手毫无防备,她开始慌乱无措。她像以往一样趴在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却无心再去享受温暖的阳光。她想像着她的孩童在这窗外的某个地方快乐的玩耍,甚至已不再记得他们在母亲温暖的臂弯下相拥而眠的日子一一她一直如此宽慰自己。
她记忆里有扇紧闭的大门,安装有精致的门锁,雕刻着金色的花纹,像奈何桥岸繁盛的彼岸花,寂静无声地绽放着。屋内的争吵声令她困惑,她不懂那些激烈的言语和可怕的怒意,她只有某种预感:离别的时刻到了,而她却找不到任何一种方式来告别。
她踱着步子,行走在繁华的街道,有人三五成群嬉笑打闹无不快活,有人形单影只来去匆匆只留寂寞。橱窗里的玩具被闪耀的灯光衬得琳琅满目,可她却觉得这并不是它们本来的面目。她看到一个笑容温暖的布娃娃,不禁与它对视,只觉得它的双眼空洞无神,像被诅咒的罪人,深陷泥泞的沼泽,令人窒息。她慌忙逃开,却又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撕扯着她的恐惧,令其遍布全身。在无数绚烂的霓虹灯下,人们举杯相敬,共享一场盛大的欢愉。明明是最有温度的人间,她却觉得与其格格不入。她躲入寂静的深巷里,挤在墙与墙的夹缝中,试图寻找那并不存在的安全感。她在流浪的第一个夜晚里祈祷希望的晨曦舷够早一点到来。
她在冰冷的晚风中瑟瑟发抖;她被顽皮的孩子们追得四处逃散;她在另一个“他”的嘴里抢食,以致被咬得遍体鳞伤;她在偌大的世界中颠沛流离,无枝可依。她喜欢头顶上方那片宽广明净的天空,那里容纳着她遥遥无期的远方。可这苍穹下的种种又是她极度厌恶的。她觉得这里的空气污浊,散发着死亡的恶臭。她希望仁葱的神明真正存在,却又不屑于对此低身祈求。
偶尔饥饿的魔爪将她的胃肆意揉虐,腹间的绞痛令她顾不得嘴角的烧灼而低声乞,讨。日子静的像一摊死水,无波无澜,令她彷徨无助。
在荒凉无边的岁月里,她发觉那可怕的无力感正在身体里蔓延。她踉跄着脚步,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可步履间却透漏着她微弱的生息,连同她的呼吸,同样变得脆弱。她走在朗朗乾坤的大道上,半眯着恍然的双眼,明媚的暖阳又使她想起那扇巨大的玻璃窗。缭乱的光线咀嚼着她自流浪以来的疲惫,惶恐,不安,以及孤独。她站在梦境的边缘试探,对悲哀的深渊回以凝视。她的灵魂在此消逝,以清醒的沉默,以无声的挣扎。
她的同伴们依旧被人类喜爱着生活在这个时代,却无人愿意给予她什么东西,哪怕是廉价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