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千CC
自从女孩被母亲送回来住在窗口对面的老房子后,我就养成了时不时趴在窗台观察对面动静的习惯,不是偷窥,只是想看看她今天是否有起来走动,也曾设想过如果最先发现她死了的是我,我应该用什么样的句子去告诉她的母亲。
女孩是街对面邻居的小女儿,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坊间有传闻说他们三都同母异父。因为她母亲曾是一位性工作者,也因为兄妹三人都用四叔称呼家里的父亲,似乎不再需要经过任何证实,大家都一致认为这就是事实。
女孩跟我同在一个小学念书,但年龄比我大两岁,所以我们并不同年级。她学习成绩很好,每学期伊始的校园广播中几乎都能传来她拿奖的消息。我成绩虽也不赖,但基本全靠勤奋,内心暗自崇拜着天才型的她,却仍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那时候,在还是黑白电视机的年代,想看个清晰流畅的节目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我家爸爸便买来了DVD机和不同类别的碟片。一个天阴阴的周末,用DVD机播放唱片,悦耳且流畅的音乐响起的时候,我轻声跟着和。兴许她也爱听歌,我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来到我家院子,满心欢喜地邀请她进家里一起玩,两个小朋友便因此建立了友谊。那时年纪虽小,但我却已有好多首饰品,是讨好也是为了巩固友谊,我把自己绝大部分首饰品都送与她。
呆在一起玩的时间越来越多,慢慢地,我跟着她做了不少家里长辈不允许做的事情。像是偷偷从陌生人地里挖来红薯,烹饪方式可火烤也可油炸;像是瞒着家长偷偷上山摘别人果园里的橄榄或黄皮;又或是午后瘫睡在她家地板上,听人们骂骂咧咧,粗口连篇……偷鸡摸狗的事越做越多,也越做越好,但学习成绩却一降再降。
青春期如约而至,身体也开始慢慢地发育了,穿上小背心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姨妈,去过她家,她母亲目光中有端详的意味,问过我的年龄,对我说我已经长大到可以生宝宝了。这句话可比奶奶在我不乖时用略带恐吓的口吻说待我满了十五岁便要把我嫁出去更让人害怕,我借口有事赶紧离开。回到家里把话跟妈妈一说,不出所料地听到妈妈对她家母亲的数落,怪她在孩子面前说这话多有不妥,而我也被勒令必须得跟她家保持距离。
于是,从前可以光明正大约玩的朋友情正式转为地下的了。然而,带着欺瞒妈妈的心情偷摸着再跟她约玩,却不似从前快乐了,一言不合就吵架的事情也时常发生。后来有一次,记不得是为了什么,正当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她二哥出手了,是作势要打人的出手,一看形势一边倒,我赶紧往家的方向跑。当双脚稳稳踩在家门槛以内的土地上,我松了口气,也站定不跑了,我认为我是安全的了,可是古往今来,就算城墙高筑,城门禁闭,也有的是侵略者攻城掠地,更何况我连家门都还没关上。所以,她二哥跨过门槛,在我家,在我的地盘上,啪的一耳光打得我恍恍惚惚,这辈子还真就没被谁打过骂过。受了这一耳光,目睹了她的袖手旁观以及事后像个胜利者般扬长而去,我毅然决定要跟她结束那段友谊。
不再是朋友,但却仍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还见呢。据说,她初中毕业后便不再继续接受教育,离开小镇外出打工,几年几年的不回家。在我看来这更像在逃离,她的母亲跟她口中的四叔组建了家庭,却仍不断往家里带男人,后来干脆直接消失几个月至几年,可谓是为所欲为。邻里间口口相传,坏事便传出了千里,一时之间她母亲的不知羞耻便成了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有的甚至当着女孩的面骂骂咧咧,直指有其母必有其女。
2009年的一天,女孩给我发了条信息,她说她就要结婚了,婚期已订,说这么些年来一直记着我对她的好,让我一定当她的伴娘。说实话,我是想过要出席的。跟妈妈一商量,谁知她态度异常坚决,好说歹说就是不让去,于是我也妥协了。她出嫁那天,我从窗口看见她了,长发高高盘起,一袭红装已遮不住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双手虚搭着放在腹部,孕味十足。婚车缓缓的远去,载着的有家人好友对她的祝福还有她稳稳的幸福。
女孩刚出嫁,她母亲这边便火急火燎开始张罗着搬家,至于搬至何处,无人知晓。三天后的回门,新女婿回的却还是这里,新奇的是他是只身上门的,没带伴手礼,更没带着新娘子,带着的是满身的怒火,得知丈母娘已搬走的消息更是怒不可止,对着大门一阵猛踢,嘴里边叫嚣着绝不罢休,边跟邻里控诉她们的恶行。
原来新娘子腹中的胎儿也并不是他的,但他还是决定结下这门亲,并已郑重承诺会对孩子视如己出。该给的礼金一分不少地送来,该有的礼节也分毫不差地守着,而新娘却还是跑了。他嚷嚷着这肯定是早有预谋,新娘子他也不要了,礼金却无论如何都得要回去。看着街上的这一闹剧,身旁我妈妈连连摇头,说:“好在你没去当伴娘,这脸我们可丢不起。”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一度以为这辈子是再难见到这家人了。谁料不久后的一天,女孩和她母亲却再次回到窗口对面的老房子,两人全程无交流,女孩骨瘦如柴,脸色腊黄,倚靠着墙站立,就像走得急时带起的风都能把她放倒一样,再无半点少女该有的活力。那样热的天却还戴着帽子,怎么看怎么像电视剧里边得了癌症、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个人物形象。她母亲开了门先进去,在家里捯饬一番,出来伸手搀扶着女孩进屋,大约一刻钟后,她母亲出门径直离开了。此后,她母亲一日三餐雷打不动地往屋里送食物,女孩偶尔会起来走动,但却再没见她走出屋外。
人们都说女孩就要死了,我也觉得她就要死了。
她逃婚后,不,确切地说是骗婚后,辗转各地试图找到孩子的爸爸,但这就跟你叫不醒装睡的人一样,茫茫人海,你是找不到一个有意躲你的人的。可能是绝望,也可能是无知,她居然在越来越显怀的时候,选择了药流。我只能说这是个愚蠢的决定,这个决定带走了两条命。孩子没了,但却还部分残留在体内,日复一日,她的子宫慢慢也腐烂了,女孩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她哭着跪着求医生,但医生也回天乏术了。
11月的天,夜长昼短的,似乎眨眼间就又要过完一天。但女孩却过不去了, 她在朝阳刚升起的清晨中死去了,在她的生命中最该像那枚朝阳般充满希望的时刻死去了。
我悄悄抹了眼泪,就像从没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