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深夜,我又一次被窗外的风声惊醒。书桌上台灯还亮着,睡意朦胧间,瞥见母亲侧身坐在衣柜前的矮凳上,白发在灯光里镀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正细细缝着我明天春游要穿的校服——那件被单车链条绞出裂口的衣裳,此刻在她指尖温顺如初生的蚕茧。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细微如雨,却让我忽然湿了眼眶。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忙碌的。八岁那年的雨夜,我因肺炎烧得昏沉。在打不到车的深夜里,她背起我就冲向医院。滚烫的脸颊贴着她汗湿的脖颈,只记得她踉跄的脚步在雨水中格外坚定,急诊室的日光灯下,她才露出被刮破的裤脚和肿胀的脚踝。
她的掌心刻着时光的年轮。冬日凌晨厨房的水汽里,永远有她揉面团的身影。面粉沾在发梢也浑然不觉,案板上渐渐成形的饺子,都是她提前三个小时起来准备的。有次假装睡着的我,分明看见她踩着凳子换灯泡时,膝盖磕在桌角痛得抽气,转身却对揉着眼睛出现的我笑着说”该起床了”。
书架上那个贴着便利贴的铁盒,装满二十年来的”谎话本子”。写着”这个蛋糕店员多送了一块”的便签下,是她在商场试吃区徘徊的侧影;“妈妈不冷”的字条上,还沾着那年寒冬她卖掉羊绒衫给我交补习费的当票编号。
前日替她拔白头发时,发现鬓角染过的发根又冒出星星点雪的痕迹。她慌张地捂住镜子,我却突然记起她年轻时缎子似的黑辫子——那些藏在校门口接我放学的漆黑发辫,在食堂窗口递饭盒的油亮麻花辫,还有抱着发烧的我在走廊踱步时垂在我额间的碎发。
如今走在街头,她总要把我拽到道路内侧,改不了的习惯像刻在骨子里的年轮。这个曾记录我七次换牙时间、十二次身高血压的女人,自己病历本上的检查日期,却永远推了又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