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那是自然付给人类去雕琢的宝石。

                                    ——诺贝尔

一

天空湛蓝而高远，白云如丝如缕地缱绻着，如隐约不明的心事。失却了热力的阳光斜斜地铺在一碧万顷的湖面上，光的足履便踏着细碎的涟漪雀跃成无数暖黄色的音符。宽阔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一直漫铺到苍茫茫的水天相接处，叶的罅隙里刚刚露出尖尖嫩角的荷蕾，如一支支即将射向苍穹的绯红或洁白的箭簇。远处水鸟时翔时歇，翅膀掠起水珠落在圆盘似的荷叶上，骨碌碌滚动着，晶莹剔透。

这个暮春倦慵的黄昏，世界仿佛沉睡在一场宁谧的梦里。

一叶木舟从葳蕤的蒲苇丛中悠悠滑出，菱儿玉立船头，轻摇短棹。这个微山湖上当年的渔家女儿，如今是一名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有力践行者。

已过而立之年的菱儿，星眸似水清亮澄澈，蛾眉如黛微微蹙起。从第一缕春风吹皱一湖碧水开始，菱儿就隔三差五地来往于这片水汀上。眼见得青头野鸭“扑棱棱”飞来了，灰鸥白鹭开始蹁跹于水云间，鸳鸯天鹅成双成对地在湖面上游弋，她的心底，却依然充满了殷切的期待。

她在期盼，一场相隔三十年的久别重逢。

二

时光回溯，1991年。菱儿的家，坐落在鲁西南那片水势浩渺的大湖边，古老的京杭大运河如一条飘逸的玉带穿湖而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湖畔人家，就靠着这片水域维持生计。

六岁的菱儿在上学前，整日跟着爸爸妈妈在渔船上飘摇。虽然湖水随季节流转或涨或落，大自然给予人类的馈赠也是慷慨的，湖中水生动植物种类繁多数量丰盛，鱼虾蟹鳖取之不竭，菱藕蒲苇荣枯有序。虽然劳作辛苦，生活维持在温饱以上还算绰绰有余。

那时的天空总是湛蓝，湖水永远澄碧。菱儿只知道这片湖叫做微山湖，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宽广，目力所不能及的湖水又延伸向了多远的远方，菱儿也不去想这些。闲暇时，菱儿爱和同村的小伙伴们一起在湖畔嬉戏玩耍，调皮的小子们打水仗、捉鱼捞虾，丫头们便采下蒲苇叶，一双双巧手编织出各种有趣的玩具。

伙伴们玩够回家了，菱儿却常常在离家最近的那片水汀上停留下来。汀岸周围被密密层层茂盛的菖蒲芦苇包绕，汀上野草灌木丛生，还有一些粗壮的杨柳。在那里，有刚下了蛋的野鸭子“嘎嘎”叫着，有姿态轻盈的水鸟在悠然地啄食。微风拂过湖面，长长的水草轻轻招摇。菱儿在旁边静静坐下来，凝望着眼前这幅祥和安宁的画面，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唯恐惊扰了这份和谐的美。

一个春风和煦的黄昏，菱儿照例来到这片水汀，却发现岸上的翩翩归鸟中，多了两只以前从未见过的大鸟，身上覆盖的羽毛是白色的，宽大的翅膀伸展开时就像一对长长的折扇，靠近翅根部分是炫目的雪白，羽尖却是锦缎一般丝滑的墨色，粗硬的长喙也是黑色的，仿佛沿着全身镶了一道黑金的边儿；长腿与纤足是鲜艳的朱红色，一只蜷起，一只直立于水中央。

这是什么鸟？猛一看体态跟白鹭有些相似，可是，白鹭没有墨黑的翅羽和朱红的鸟足！白鹭优雅，而它们，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高贵与神秘！

菱儿完全被这两只陌生大鸟摄人心魄的奇特的美迷住了！她好奇地盯着它们，屏气敛息，不敢靠近一步，鸟儿都有惧怕生人的习性，她怕它们被自己给吓跑喽！直到天光渐渐黯淡下来，星星开始在湖面上眨起了晶亮的眼睛，所有的水鸟都安静地栖在了窠巢里，菱儿才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那里。

晚上，兴奋的菱儿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直在“叽叽喳喳”地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讲那两只大鸟，还跑了好几户邻居家去询问，可他们听了都只是摇头:“不认识啊！在这湖上生活了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说的这种鸟！也许只是路过的吧！”

第二天，当菱儿带着满脑瓜的问号再次靠近这片汀岸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只大鸟，因为它们正盘旋在一棵高大的白杨上，好像在忙活着什么。

“沙沙沙——”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菱儿惊回头，“嘘——”一个梳着高马尾的漂亮大姐姐将手指放在嘴边，示意菱儿不要出声，旁边还有一个手拿摄像机的大哥哥，正将镜头对准两只大鸟，不停地变换姿势抓拍着。

那一天，菱儿终于知道了那两只水鸟的名字——东方白鹳。大姐姐名叫白露，和摄像林海哥哥都是县环保局的工作人员，专门负责观察和保护微山湖域的水生动植物。白露姐姐告诉菱儿，东方白鹳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大多数原生于东北，秋天飞到长江中下游去越冬，春天再飞回东北。它们以前从来没在这里落过脚，这两只白鹳可能是在跟随大部队回归东北路过微山湖时发生了什么意外，所以留在了这片水汀。

“它们还会飞走吗？”菱儿担忧地问。

“它们的队伍早已经飞远了，赶不上了！两只白鹳是不会单独行动的！我们这儿春天的环境正好也适合它们生存，所以它们会留下来吧！”白露姐姐指着两只鸟儿，自信地说，“你看！它们正在垒窝呢！不就是打算在这里安家落户吗？”

“太好啦！太好啦！这么美的鸟儿，我可以天天看到它们啦！”菱儿高兴地叫起来。

“不过再喜欢，千万别靠太近，远远地观察就行了。白鹳是非常警觉而胆怯的鸟儿，不要去打扰它们。时间长了，它们会感觉到人类的关爱与善意的。”临走，白露姐姐嘱咐着菱儿。

三

那个春天是最快乐的春天，那个夏天是最舒爽的夏天，因为有了这两只神奇的东方白鹳的陪伴。

父母长辈们忙着讨生活，小伙伴们对菱儿津津乐道的东方白鹳也没多大兴趣——湖里的水鸟多得让人眼花缭乱，这有啥稀奇的？菱儿正好可以独享这份美好。微山湖上长大的菱儿，带着白露姐姐和林海哥哥，奔波在每座岛村或滩涂，告诉他们自己知道的这片水域的所有生物信息。

有时一天的调查工作结束，他们便一起静静地立在湖岸，看着白鹳由两只，到五只的一个大家庭；看着三只小白鹳由稚嫩幼弱，到跟它们的父母一样高贵而健硕起来。望着水面上翩翩起舞的鸟群，白露姐姐的脸庞上，流溢着深深的满足；小小的菱儿心底，也荡漾着满满的欢悦。

深秋时节来临，湖域到处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萧瑟景象，天空中不时有排成“一”字或“人”字的大雁长鸣着飞过头顶，菱儿知道，白鹳一家也要飞到温暖的南方过冬去了。

那一天她早早起来，飞跑到汀岸上，和已经到了的白露姐姐、林海哥哥一起向着蒲苇丛围绕的白杨树张望。五只白鹳扇动着炫白镶黑金边的翅膀从树上飞起来了，羽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它们翩翩向三人飞过来，半年的相守，白鹳应该熟悉了他们，也会留恋他们吧！它们在三人头顶的半空缓缓绕行一周，然后奋力扑扇翅膀，腾空而起，追随着一支路过的大雁队伍，远远地向着南方飞去了。

直到五只白鹳在他们依依不舍的视线中凝成了五个遥远的黑点，菱儿才将目光收回，她垂下闪着泪光的长睫，怏怏不乐地问白露姐姐:“它们还会回来吗？”

“只要我们努力保护好我们的湖域环境，让它变成适合白鹳生存的天堂，它们一定还会回来的！”白露似在回答菱儿，又似在自言自语，眼神中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四

那一年，菱儿上了小学，家里又多了个小弟弟，她忙着上学，忙着帮爸妈照看小弟弟，已经没有太多的闲暇去关注东方白鹳。但是她的心底，仍然在一年又一年等待着，等待着东方白鹳的归来。她自己悄悄给这片水汀起了个名字——白鹳洲，这是只属于她心底的东方白鹳的！

可是从此，那高贵而神秘的大鸟再也没有在她的视野里出现过。每一年初春，她心底热切的期望随蒲苇苍苍莽莽而生，又随着深秋的田田荷叶一点一点枯萎，一点一点被雨打风吹去。

十多年倏忽而逝，菱儿离开了那片碧波荡漾的大湖，那片水草丰美的“白鹳洲”，开始在县城读高中。这十几年间，她周围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惊人变化。

为了发展经济增加收入，湖区居民把“靠水吃水”的理念诠释到了极致，一片片水域被网箱网格围起，渔业养殖大兴起来；湖滩沼泽被挖成了池塘，填成了耕地；湖域在不断缩小，水位一年年降下去，一片片沼泽和湿地不知不觉间消失了；湖周围，一座座煤矿开发出来，一个个造纸厂、各种小作坊式的化工厂围湖而建，工厂烟囱整日冒着滚滚浓烟，天空变得苍黄灰蒙；所有的生产污水、生活污水不经处理直排入湖，水不再清澈见底，微山湖变成了可怕的“酱油湖”。

菖蒲不再飘香，芦苇不再繁茂；鱼虾鳖蟹与各类水鸟，种类与数量在锐减。居民不是去搞渔业养殖，就是去了煤矿或工厂当工人，收入比原来种地渔猎多得多了。菱儿的爸爸妈妈也抓住时机投身于时代大潮，舍弃了家里那只小渔船，当起了拿稳定工资的工人，还在县城买了楼房。

湖区居民收入多了，生存环境却一日比一日令人堪忧。很多人跟菱儿家一样，一方面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条件与教育环境，一方面也是一种逃离，纷纷搬到了镇里或县城居住，原来的渔村只留下了一些不愿离开的老人，渐渐荒凉了下来。

当载满家具的卡车离湖水的清凉越来越远，向着城镇宽敞整洁的高楼“突突”驶进时，当年的小伙伴们都高兴地欢呼雀跃着，菱儿心底却积了深深的忧虑，如一块重重压在心上的大石，使她无法畅快呼吸。孩子们很快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周末相约着一起去玩电脑打游戏，看电影滑旱冰，菱儿却总想着回老家，她放不下那片记忆里的大湖。

每一次回去看爷爷奶奶，菱儿都会来到“白鹳洲”前，久久徘徊。眼前的湖水是浑浊肮脏的，附近一个养殖场里飘来了一股股浓烈的味道，没有了欢唱的鸟儿，没有了跳跃的鱼虾，枯黄的蒲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童年时鸥鹭白鹳翩翩起舞的美妙画面，她知道，她心底的东方白鹳不会回来了！她的心开始隐隐作痛，她不明白这个世界了！难道人类工业文明的进步，社会经济的发展，必然要以破坏甚至毁灭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为代价吗？

菱儿想起了白露姐姐，这些年，菱儿忙于学业，白露忙于工作，她们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联系过了。揣着一肚子疑惑，她找到环保局，白露姐姐惊喜又热情地迎接了她。

听菱儿讲述完内心的困惑，白露沉思了一会儿说:社会经济发展进步是历史趋势，生态环境保护也是我们人类安身立命的保障。在这个过程中，必然会有暂时无法协调的矛盾，必然会出现不可避免的牺牲，不要急！慢慢来！国家会想出万全之策调控好这一切，生活总会变得好起来的！我们都在为此而不懈地努力着，尽着自己的一份力量呢！

“我已经想好了，我也要为我的家乡，为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我现在只是个学生，该怎么去尽自己的那份责任？”菱儿迷惘的目光，在白露姐姐的眼睛里搜寻着答案。

白露含着笑意的眸子讶然一亮：“三日不见，刮目相看”啊！菱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由一个单纯对两只大鸟痴迷的小小渔家女，成长为有热血理想与人文情怀的大姑娘了呢？

“好好学习！积累知识，增强才干，将来回去报效家乡，为它重新变得美好献策出力！别忘了，东方白鹳还等着你迎接它们归来呢！”白露姐姐伸出双手，在菱儿肩头郑重地拍了几下。

五

白露的鼓励如暗夜里一根火柴，点亮了菱儿心底的梦想之灯。菱儿不再迷茫，那个青山绿水梦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晰，她更加埋头苦读。

高考填报志愿，同学们纷纷选择了当时正大热的金融、计算机等专业，她却执意选了偏冷门的“环境保护工程”；大学毕业，爸爸妈妈希望985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菱儿能留在大城市，过上优质的生活，她却毅然回到家乡，考进了县环保局，如当年的白露姐姐和林海哥哥一样，接过了生态环保的大旗，成为这支铁军的新生力量。

白露和林海都已年逾不惑，林海进入了政府部门，比当年更加稳重踏实；白露已升任局领导，一副雷厉风行的干练模样。她紧紧握着来报到的菱儿的手，爽朗地笑着说:菱儿，做环保工作可不是来享清闲的，做好跟着我们吃苦受累的准备了吗？

充满青春活力与热情的菱儿重重点了点头，笑而不语，眸中闪烁着坚韧的光芒。

菱儿赶上了最好的时候，就在她意气风发要为美丽家乡贡献自己力量之时，时任浙江省委书记的习近平提出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科学论断，经过多年的探索与实践，在全国人民心中树立起了“保护自然环境就是保护人类、建立生态文明就是造福人类”的新理念。早已深受环境污染之苦的人们，终于痛下决心，准备甩开膀子大胆治污了。

可是打破与重建，恢复生态平衡，长年累月沉积下来的重重问题都亟待解决，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这份工作需要历经漫长的时日，需要付出数倍的精力与艰辛的耐力，是真的要从心底做好吃苦和受累准备的。白露不怕，其他领导同事不怕，菱儿也不怕。

在市级政府与各职能部门政策与资金的大力支持下，县政府联合环保部门精心策划了“生态立县，走绿色发展道路；科学治水，让江河湖泊返清”的治理方案并逐步付诸实施。菱儿这群年轻人跟着白露等领导，跑市县机关，下煤矿工厂，察湖滩沼泽，访岛屿村庄，昼夜奔波，废寝忘食。斟酌起草方案，部署安排人员，协调各方力量，统筹推进实施。

为了一泓清水,政府陆续关停了造纸厂、水泥厂等一些污染严重的工厂,保留的工业企业上了治污设施。为了一泓清水,湖区渔民也都积极配合，亲手拔掉了自家赖以生存的网箱网围，退渔还湖，退池还湖，退耕还湿。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治污规划启动后,他们采取联网监控、再生水循环、建设人工湿地、建立池塘生态化改造试点等措施，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昭示着显而易见的成效。一道强大的环岛环湖生态屏障形成了，这里的水质稳定达到了国家地表水三类水质标准，微山湖成为了南水北调东线工程重要的调蓄水库和“清水走廊”。

天空渐渐又蔚蓝起来，湖水渐渐又澄澈起来，蒲苇菱荷又开始葳蕤丛生，鱼虾又开始欢跳起来，鸥鹭又开始在水草间蹁跹起舞。这两年，菱儿曾经在冬季观察到数万只雁鸭群在湖面上盘旋，漫天鸟浪，遮天蔽日，壮观场面令人震撼；夏季,几千只白鹭齐飞也渐渐成为一道习以为常的靓丽风景线。还有不少迁徙的鸟类从内蒙古等地陆续飞来,在微山湖长时间停留，甚至包括非常稀有的水雉。只是很可惜，菱儿还是没有看到她梦里盼望的那高贵的翩翩身影。

水质好了，环境变得比几十年前更加清新宜人，微山湖被列为了自然保护区。政府在政策上也非常关注失湖渔民, 一排排高大气派的社区楼房建起来了，渔民居住条件得到了改善；还建立健全了相关保障机制，为渔民提供从事旅游业、餐饮业等新的就业机会，渔民们牺牲小我换回的一泓清水,也逐渐让自己腰包鼓起来。原来在县城开餐馆的几个菱儿当年的小伙伴，回到家乡联合开发了集休闲娱乐餐饮于一体的渔家乐项目，一年四季来赏美景、品湖鲜的游客络绎不绝，生意非常红火。靠着这片湖，新一代的渔民实现了真正在自己的家园安居乐业。

菱儿的爸爸妈妈和那些已经在城里居住多年的老邻居，也纷纷搬回了岛上新建的社区，他们说，湖上的空气多新鲜，环境多优美，比楼挨楼人挤人的城里舒适太多了，还是回家好啊！菱儿那自小在县城长大的老公，也深深爱上了这片生机盎然的大湖，每逢周末节假日总会和菱儿一起带着儿子回来。菱儿忙工作时，他就自己领着儿子到处转，去拜访那些有灵性的水中生命。

一年一年时光飞逝，白露鬓角的青丝渐渐闪现出银色，眼周的皱纹渐渐深起来；而菱儿，由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黄毛丫头，变成了性格沉稳行事果敢的工作骨干。

“我们的东方白鹳该回来了吧！”白露姐姐即将退休时，她们站在“白鹳洲”前，这个两人相识结缘的地方，菱儿生态环保之梦的起点，望着比童年记忆里更加生机勃勃更加美丽丰饶的“白鹳洲”，菱儿一时有些恍如隔世，不禁感慨万千。

“会回来的！我们的家乡，我们的这片湖泊，如今变得比30年前更加充满了生态之美，一定会吸引白鹳来繁衍生息的！”白露鬓边的银丝与菱儿瀑布般的黑发一齐在暮晚带着水草清香的和风中猎猎飘扬，如一面小小的信念的旗帜。

六

白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安心离开了工作岗位。作为菱儿的领路人，她把菱儿交给了绿水青山，也把“山更青水更绿”的中国梦的实现任务交给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年轻一代。

在日夜兼程的“治污还清”进程中，菱儿听说，距他们仅仅几十里的北湖湖域的一个煤矿塌陷区，如今已经改建成为国家级生态湿地公园的典型了。那边和微山湖所属的南四湖属于一个水系，湖水都是流通一体的，环境条件几乎一致，他们的经验应该可以借鉴一下，她立刻驱车赶去实地考察。

走进这个国家湿地公园，只见石青水碧，林木葱茏；奇花异草，缤纷馥郁；亭台廊榭，古朴典雅；更有鱼翔浅底，鸟鸣长空，一派生机盎然的美丽景象！

据负责此项目的高工程师介绍，原来这片土地因为地下已采空地表塌陷下去，地下水与降水的积蓄，使原有耕地土壤处于水淹状态，已不适应庄稼生长，附近村子几近荒废，一片凄凉的光景。经过改造布水，合理配植景观性水生植物，再用提水泵将附近污水处理厂中水提入湿地，经过循环净化，再流入附近河流。“水是万物之源。”有了水，有了水生植物的生长，慢慢便吸引来无数的水生动物，然后任其自然繁衍，让它们实现在野化，这样整个湿地公园的大生态环境就形成了。听着高工的讲解，菱儿不禁在心底暗暗立誓:我们县里所有的煤矿塌陷区，也一定都会成为生机勃勃的国家级湿地公园。

跟着高工踏上了他精心设计的“观鸟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开阔水面。突然，菱儿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铭刻在心灵深处的影子——白色的羽毛，黑色的翅梢，鲜红的长足！东方白鹳？！没错！梦里曾经出现过千次万次的白鹳，菱儿不会认错！

“那是东方白鹳吗？你们湿地有东方白鹳？”菱儿禁不住内心的激动，惊喜地叫起来。“是啊！这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我们湿地环境改造得好，今年刚刚迎来了它们。”高工微笑着骄傲地回答。

菱儿的心“怦怦”地几乎要跳出胸腔了，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这么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啊！是当年的你们吗？我的家乡已经成为你们生存的天堂了，请回到“白鹳洲”吧！

菱儿用颤抖的手拨通了白露姐姐的电话，告诉她这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白露说，既然东方白鹳能来附近湿地，说明我们这里的生态环境已经非常适合它们生存了，用不了很久，它们也一定会回到我们的“白鹳洲”去的！

七

2021年，辛丑春。三十年家国发展的沧桑巨变，三十年执着圆梦的心路历程。一个整整寻觅了三十年，追求了三十年的梦啊，菱儿心底念念不忘的生态情结！从第一缕春风吹皱一湖碧水开始，她就隔三差五地往“白鹳洲”上跑，她的心底，一份执着的等待随着煦暖的春光渐渐变得热烈起来。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宽阔碧绿的荷叶依然层层叠叠地漫铺到苍茫茫的水天相接处，念出这句诗，菱儿仿佛看到那尖尖荷蕾已经怒绽了笑靥，绯红，如清晨的霞；洁白，似高天的云。她的清吟里，伴着声声稚嫩的童音，似初春出壳不久的雏鸟儿啾啁的嫩鸣。短棹击起无声的细浪，菱儿划舟轻轻靠近“白鹳洲”。船尾，端坐着摇头诵诗的小儿。

草叶的清香弥散在朦胧的水汽里，丝丝缕缕的薄烟与淡淡的轻雾在湖面上氤氲着。菱儿的眼帘里，那如绿潮般随风翻涌的蒲苇深处，灰鸥、白鹭、天鹅等正低头在水中悠然啄食，有几只大鸟映着夕阳余晖的光影翩翩飞过来了！

雪白的覆羽！黑金的翅翎！朱红的长足！

记忆里温习了千遍万遍的模样，梦境中轻抚过千次万次的身姿，高贵！优雅！神秘！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那样虚幻，又那样真实！菱儿轻轻收拢船桨，静立船头，屏息凝神注视那优美的剪影。俄顷，她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起来，泪水，一颗，一颗，一串，一串， “扑簌簌”溅落如莲轻绽的唇角。

“妈妈，你怎么哭了？”小儿止住吟诵，疑惑的眸光望向菱儿，又移向金色光影里上下翩飞的大鸟。

“妈妈——看到三十年前的老朋友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一定是东方白鹳！你天天指着画报跟我念叨、天天盼着它们回来的东方白鹳。” 

落霞与鹳鹭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那长哨般划过天空的悠扬嘹亮的“唧唧”鸟鸣，和着欢悦的童声，奏响一首大自然最优美动听的协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