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二月初八,又是一个春天,又到花朝节了。白色的玉兰花已经开满整树,像落满白蝴蝶,翩翩地煽动翅膀。
阿爸,您离开我们多久了?
昨天看《朗读者》,徐静蕾读给奶奶的信,她的声音抑制着哭音,董卿眼含泪水,她们都需要克制,她们是公众人物,她们在公众场合。可我不需要克制,一个人在客厅,可以任由情绪决堤。阿爸,13年了,恍惚之间已经13年过去了。
您的电话存在我小灵通里,一直没有抹去。那小灵通早已淘汰不再用了,你若有电话我也接不到了。
您的身份证,我保管得好好的,您那第一代塑封身份证也已经淘汰了,您拿着这样的身份证已经不能通行了。
很多人身份证照片都奇丑无比,可是,爸,您身份证上的照片却那么自然,笑意盈盈的样子就是您生活中那样,就是您看到那份报纸,表彰名单中有您两个女儿的名字,您笑得那样开心骄傲。那份报纸,被您收藏在上锁的抽屉里,如今已不知道在哪里。
那几年,弟弟那些烦心事围困着您,日夜缠绕着您,您终于在一个个白天黑夜长久的心力煎熬中支撑不住……
您离开得那样快,我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我压根儿也不相信您是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几年,看到街上中等身材、穿着蓝布中山装、清瘦的背影时,总要快走几步,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您。您那走路时右脚深左脚浅右肩稍斜左肩略高的样子,是世上最留恋的背影,也是最好看的背影。
那几年,我不敢去看任何写父亲的文字,一点儿也不能触碰。朱自清的《背影》中那步履蹒跚的父亲,李森祥《台阶》里在露水中踏黄泥造新屋的父亲,绕不过的篇目,根本不能读,不能讲,一讲就要崩溃。而我那些正青春叛逆的学生,正和自己的父亲较劲的懵懂少年,哪里会懂得其中滋味,他们诧异地看着不能自已的老师,或许还有不屑的嘲笑。
麦家给儿子的信中说,人总要平衡的。父亲给儿子的爱,作为儿子最后总会爱回来,不能还时会加倍懊恼。这就是一种平衡。
我不是父亲的小棉袄。人人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我不配。回顾青春年少时,父亲曾委婉地表达对我所穿的衣服的不满,可是我却倔强不自知还强词夺理,等到我知道的时候,才明白父亲之所以这样说而不明说的用意。
我从不买烟回家,买回家的是各种戒烟产品。当我整理您的抽屉时,发现那些戒烟产品原封不动被藏起来时,我的内心不是愤怒而是懊恼,是对我自己狠狠地生气。爸,我根本不懂您的内心,吸烟是您的爱好,我却借“为您好”这个高尚的名义剥夺您的爱好,而您还要装作很听话很开心的样子。有时家里明明有烟也不带给您。我不是孝顺女儿。孝顺者,顺从老人的心意,一点儿不过分的心意,我却没有顺从过。可惜,您一辈子都没有抽到女儿孝敬的烟啊!想起这事,您知道女儿有多少心疼吗?
爸,我记得生平第一篇作文,是您一个字一个字口述,我一字一字记录下来的。那个晚上我想起有个作文没写,求救于您,您已躺下休息,我蹲在床边踏板上,本子搁在床沿,用铅笔一笔一划,把您说的一一录下来。不会写的字,您一笔一划写在我的手心里,我再依样画上去。后来那篇文章被老师作为范文朗读,在老师们手中传递。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会一生和语文打交道。在那荒寒的岁月里,您和您的收音机是我们最大的精神财富。
爸,我记得高考后回家,情绪低落。您看到我那样儿,没有问一句“考得怎样”,只说了一句话:“没事,明年还可以再考。”可是我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农村里有多少人家把女孩子培养到高中毕业,还要继续高复读书的?
爸,有许许多多的镜头,我都记得。可就是想不起您最后要跟我说什么,因为您还没有跟我们说一句话就走了……
爸,今天是您离开我们整整13周年的日子。没想到您已经离开这么久了。窗外,已是满园春色关不住。爸,您生在春天初临,为您的到来,百花正酝酿积蓄开花的力量;您走在春天最盛时,花朝节前夕,百花为您吐艳。对于我们,您就是一个锦绣无边的春天,只要春天在,您就在!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十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