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里再相聚(十二)

      昨夜风风雨雨,一夜未消,清晨仍不见放晴,大风依然阵阵,厚云还是沉沉,雨还算知趣,停住了密密匝匝的阵脚躲在云里,屯出一方湿漉漉的乾坤。郊外主干道上通勤一族四驱动小车川流不息,路边草木水汽弥漫,枝叶翠绿森森,公园绿地四下无人。我送孩子到学校后折回走到池塘边:探探凌波仙子——盛开的荷花们还好吗?

眼前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仙子们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脱衣大赛,原本开着的花儿都拨拉下花瓣的盛装了,片片粉粉的水灵灵的花瓣,耷拉着的、叠交着的,依旧鲜亮柔美,仙子们骨子里出于淤泥而不染的傲气积聚在一个个拳头般大小的莲蓬里,似乎急不可待了,仰面朝天,积极向上,看着便叫人心生爱怜。

风来了,莲叶卷起,绿波翻滚,一阵阵飒飒作响,齐声唱着晨中的欢歌。这黄梅季里的风风雨雨对于凌波仙子们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洗礼。

倘若是台风暴雨,它们被折颈断腰了,水塘淤泥下的根茎无恙吗?待到秋后还会有莲藕作最后的贡献吗?这个我真不知道了,对于自然界的植物学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生生不息,只要洒下种子必定会有收获,大自然馈予的生命从来就是在不折不饶中成长的。

昨天一位教中学语文的老教师也是我的老同事批评我文章虽不写风景,文字的画面感却很强。这是表扬我的话,但是不写风景多少也是缺陷,没想到今天就来一次写风景的实验了。

记得俄语文学大师托尔斯泰在他的《复活》开头说到彼得堡的风景,他说——春天毕竟还是春天。

记得我们汉语文学大师王安忆在她的《长恨歌》开头也是风景,她写魔都大上海的风景——弄堂。

俗话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里哪壶一开哪壶就热气腾腾,心一热文思又开始乱窜了。 自己想说故事,说的故事又学不像那些正规的小说故事。

就这么的了,拽住从记忆里冒出来的往事,有一点是一点,有一处又丢一处的随心记录了。


6月24日正是我所在微信花沟群的上山下乡50周年纪念日。开春以来防疫事态一直不得松懈,一群花沟知青不能如期聚会庆祝,于是群主策划了一次“云聚会”,大家晒出自己的老照片及新照片,群主精心制作美篇纪念我们逝去的岁月。人生一路走来,走着看着好像都是记忆了,记忆的存在是因为有今天,珍惜当下的日子,呵护人性世界里美好的一切是记忆的最好归宿。

由衷感謝我的朋友们,朋友的阅读是我码字的动力,故事(闲话)继续。

云聚会上我晒了上面这张摄于上世纪70年代初的老照片。我看的画报上刊登是京剧《龙江颂》的剧照。那几年说来不可思议,中国那么多的文化舞台只有八个样板戏可演,电台广播里唱来唱去也只有那几出戏可听。没什么娱乐可寻。冬天农闲回到上海无聊时常常打开收音机消遣。母亲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一日到夜样板戏,唱来唱去有啥听头。

母亲喜欢沪剧,也爱唱沪剧。有一次她将面粉放在在铜勺里兑上开水调了不少浆糊,又在桌子上铺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中式布衫,将好几块剪的方方正正的旧花布贴在那件衣服上面。那时我幼儿园中班的孩子,对服饰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看到母亲这样做对觉得好奇怪,于是问母亲谁会穿这种衣服,母亲告诉我这是演戏要用的衣服,戏里童养媳要穿的。

那天晚上,我们姐妹三看着母亲在家里试穿外婆的大襟斜扣中装大褂,背一只从邻居奶奶那里借来的土黄色布口袋(烧香袋),觉得好玩。母亲笑着告诉我们她要演一个老太婆,最后还要被人打。当时我们听了也没啥感觉,剧情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是没啥兴趣的。

那年春节大年初一,母亲让我们去看她的演出。她一早就去厂里忙碌了。那天,我们早早吃了中饭,姐姐(大姐当年九岁)带着我们从歇浦路轮渡过江,再到临青路国棉九厂大门口等她。母亲出来安顿我们在门房内等待。不久我们姐弟四人,还有几个和我们一样要看妈妈演出的孩子,跟着一大帮化了妆的叔叔阿姨妈妈们一起去沪东工人文化宫。

冬天妈妈们都穿着海虎绒大衣,她们手里都拿着演出要用的东西,妈妈们都化了妆,浓浓的戏剧装,我一点都不喜欢,因为当时我认不出谁是我妈妈了。

那一次母亲扮演了沪剧《阿必大回娘家》中的婆阿妈。母亲他们一代人一直将沪东工人文化宫简称为“东宫”。那回东宫舞台上的热闹劲在我的记忆里很深。穿着红红绿绿的演员们打腰鼓,鼓棒上的红丝带满台飞舞,还有一个节目,演员们拿着红色的上面有许多金属片的细棍棒,一会儿敲敲脚,一会儿敲敲背大声地唱着:“咿呀咿吱莲花落边……”大姐对我们说:这是江北戏。

他们用苏北方言唱的两句词,我现在还能唱出来:“煤炭世界第二位,钢铁世界第六位,咿呀呀嘚儿喂”。那一年神州大地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正高举,煤炭和钢铁产量在世界上的排位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

节目中还有一场折子戏,戏里有一位老太太、总是嫌媳妇做的家务不好,剧中人物的行头很漂亮。后来才知道那是越剧、听母亲说那出戏和沪剧《阿必大回娘家》一样是地方戏中的经典剧目。剧名记不清了,大概叫《贤小姑》,但是剧中的场景和表演在脑海里还是蛮清晰的。

东宫的舞台工人们的演出让我这个幼儿对戏剧有了一点点的认识。也算是母亲给予我的一次戏剧文化的启蒙吧。

母亲喜欢沪剧,90岁时还会拿出沪剧的唱本抄写唱词。我想她心里一定是在哼唱的。。她70多岁时还是街道居委会文体活动的骨干分子。那几年街道只要有乘凉晚会就会有我母亲的一段滩簧清唱——《鸡毛飞上天》中的一曲“教育虎荣”。教育虎勇是沪剧名家丁是娥的一段经典唱段。剧中人物是根据真人版的故事创作的。剧情讲了一个学问不高的民办小学老师,引导一个调皮捣蛋的走上正道的故事。这个孩子长大后到加入新疆建设兵团队伍了。这个是我后来在《解放日报》上看到的,报上还刊登了“虎勇”穿着兵团的服装和老师的合影。

我女儿三岁时奶声奶气的也能唱出教育虎荣开头的两句: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真想背背书包上学堂”她是跟着外婆学会的。现在我女儿不可能想起这些事情了,她当时可能是知道这两句唱词的意思的,但是她不知道她外婆的故事就是“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真想背背书包上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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