硖石,是个县城,海宁的县城。
以前的县城,在盐官,在钱塘江畔,有陈阁老的府邸,有海神庙的传说。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四跸海宁,他是汉人还是满人,那罗汉松肯定是告诉不了我们答案的。海潮一次又一次地侵吞了江边的子民,人们在饥饿和死亡中挣扎,钱王怒弓射潮,用血与汗筑成的鱼鳞石塘终于让人们不再悲伤。然而那鱼藻轩的淡水,终是冲跨了钱塘江水的咸味,王国维还是最终成了悲剧的主角,那蓦然回首之间,谁还在昆明湖畔论殷周、释甲骨、析钟鼎。
那悲剧和荣誉交织在一起的历史,终究成为了过去式。
后来的县城,便在了硖石。硖石,在老县城之东北,是以两山夹一水的地理形状而得名。据《海宁州志》载:“本两山相连,秦始皇东游过此,见有王气,发十万囚徒凿之,遂分为二:一曰东山,一曰西山。”
离开了钱塘江,占据了双山。似乎应该平添了些了王气,豪气,浩然之气,然而那江南细雨总又让这个硖石小镇充满诗意。
硖石的东关厢处在水道要口,聚多了些米商,人气也慢慢足了,那小时的志摩,便经常在这里玩耍。因为有了志摩,硖石才显得浪漫了起来。其实志摩的浪漫在异国的康桥,在新月诗里,而东山和西山只留下一些儿时的记忆,那新婚的快乐,也被梁启超的证婚词变得索然无味,也不幸地让一些人感到了忧伤。新房再新,小曼终究住不了几天,她不习惯江南这个小镇给她压抑的情绪,就离开了潮湿的硖石。若干年后,曾经有那么翡冷翠的一夜,让一个少年的情愫在硖石南关厢洗刷得支离破碎了,那个少年的整个青春也成了淡淡的浅蓝色记忆。
冬天里的硖石,南关厢里行人是并不多的,即使有几个也只是隔壁邻居出门散步抄近路回家,那些霓虹灯的店招到了黄昏才会发出一些昏黄的灯光,忽然一只小猫蹑手蹑脚地走过,没有一点声息,让南关厢幽静得有点神秘。
会源庵的院子里,是空荡荡的,等待了一个下午,戏台上始终没有一个角色出场,那乐鼓上积满了灰尘,衣袖挥一挥,似乎是雾霾一样散布开去。那越剧的嗓音在夜里是惊心动魄的,《珍珠塔》的台词总比占鳌塔的碑刻多了一些衷肠愁绪,旦角的袖子里是藏匿不了调笑的曲调。或许那皮影戏,也只有在节假日里,偶尔露一面,可以插科打逛一下,老爷子微颤的双手把悟空调教得活灵活现,那孙悟空的跟斗云十万八千里,也终究逃不出那块幕布,探出脑袋穿过门隙偷窥着白骨精何时上场,而幕布的另一面是鸦雀无声。
那油纸伞还在,在南关厢的廊下,只是雨巷中的女子早已不见踪影。雨停了,油纸伞搁置在半空中,是在等待下一个雨季的到来?还是等待那梦中情人?南关厢的小巷是不长的,但总是拐弯抹角的,一不留神,那翩翩而来的女子就隐没在街角处,徒增了一些感叹。油纸伞在灯光下,幻化成夜色中的天空,明晃晃地有些恍惚,那灯下的身影却似曾相识。
南关厢街上的石板路,坚硬而又冰冷,静静地躺了十年,一百年,还是一千年?走在上面的脚步是一种空旷又清脆的声音,好像轻弹的空弦一般。
沿街的两侧是二层的店铺,是没有树的,一年四季也就没有绿树成荫,秋叶飘零,也就没有树叶从绿渐黄,从无到有,那变化无常的时间,在这里似乎停滞不前了。
莫奈花园里,找不到睡莲,会开在大荡之上了吗?那必定会在午夜时候才会盛开吧,沿着水面,一朵朵地向大荡扩展开来,开满南关厢的周围。
那一群如花美眷们,贝掌柜、花老板、花姐……,在南关厢构筑了起了魔幻的森林,让人们开始渐渐错失了时空感,变得慵懒起来。
透过窗棂的琉璃瓶,钰花似乎是另外一个世界,在每个角落堆砌满花草,这些花名我竟然一个也叫不上名来,各种色彩交织的绚丽连季节也会模糊了,那些少女们青春的微笑在花朵上摇曳生姿,不忍心回绝那善意的挽留,便在门前左顾右盼。
彼岸花,曼陀罗……花在哪里行走,我又会在哪里遇见。清心咒在琴弦上,仿佛是盈盈的月儿在轻拢慢捻抹复挑。我们就这样不期而遇,那所有的弦外之音都在刺探着关厢的深度。
走过南关厢,该用什么样的情绪等待重逢,是一朵花开的时光,还是一辈子的时间,从夏季到冬季,从塞北开到江南,从胡笳十八拍到渔舟唱晚。
在南关厢,已经不起一次次的诱惑,总想趁着冬日暖阳,一次又一次在青石板上行走。穿过深深庭院的采遗书院,穿过旧啤酒瓶装饰的橱窗,穿过凭栏欢歌的西亚图音乐酒吧,直到时光驿站的尽头。
往后余生,是谁把所有的时光,花在这里,花在慵懒的南关厢,花在沾着诗人气质的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