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没电,便没有电视,只能听收音机。收音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间一久,让人愈加好奇,非常希望某天能去到里说话的人所在的地方,觉得那里肯定异常地美好,和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完全不一样。
那个地方于我而言,就是远方-----永远去不到的美好远方。
上中学后,我看过了一些深圳图片后,又向往去到深圳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深圳上海于我而言又是远方了。大学毕业后,我终于来了深圳,来了我梦中的远方了。只是来了之后呆了段时间,方才发现“远方”也不过如此而已,倒是家乡其实也有值得怀念之处:比如饮食,比如气候,比如满山开的映山红。
更有意思的是,前些日子我又发现,在我心中一直不起眼的老家,在别人心中竟然也是“远方”。
是这么一回事。
新近结识了一个信佛的朋友,一次他同我说,他去江西的时候,曾专门去了一趟我老家那边的大金山寺。我当时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大金山寺所在的金山岭,离我家步行不过四十几分钟,站在村口高处就能依稀看到山顶的建筑。从小到大,我都以为这个寺庙的名声也只限于我们县城罢了;在全国数不清的寺庙中,肯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像在全国的村庄中,我家所在的村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样。我哪里料到,在深圳这样的一线城市,竟然也有人知道我们那儿有大金山寺,而且还慕名前去拜访。
朋友知道我的想法后,说:“大金山寺很有名啊,江西佛学院就设在那里呢。要知道整个江西总共才两所佛学院。住持印空法师在佛学界也非常有名的,她是临济宗的正宗传人。还有啊,深圳这边的弘法寺下个月还要派人去大金山寺交流呢。那可不是一个小庙!”
这话真让我目瞪口呆。
我从小就不信佛,我们一家都不信佛,准确地说我们整个地方都不信佛。滑稽的是,在这么一个基本没人信佛的地方,竟然有个寺庙,而且看来名声不小。我们仅只知道山岭上住着一群尼姑而已,至于住持是谁,是什么传人就可谓闻所未闻。而且,从当地人口传的“逸闻趣事”来看,山上的尼姑名声并不好,可以说和山下的农民一样,全都掉进钱眼里去了。
朋友的师父(是个出家人)也在场,听我说当地人对那些尼姑印象不好时,只是淡淡一笑,说:“这太正常了。你要知道一点,菩萨总是远方的好,而且越远越好。还有呀,‘名山脚下多恶人’。人家说什么都很正常。”
从朋友师父的口气中,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我们那座海拨不超过三百米的山岭也是名山,而且对很多信徒来说,那里菩萨也是远方的菩萨。怪不得老是听说经常有香港人去到上面烧香呢,而且还捐钱。
这事让我想起一次广西旅游。当时见到了印在二十块钱上的风景,也见到了印在邮票上的风景,很是兴奋。只是我又从划船的本地老人脸上看到一种有趣的表情,那样子似乎在说:“这群城里人真是没事干,跑这么远来有必要吗?这不就是一个山头吗,有什么好看。”
我们把印在钱上印在邮票上的风景当成远方了。而当地人可能把满是高楼大厦的深圳当成了远方。
那到底哪个才是“远方”呢?只能说,“远方”是个相对论,就像桥头和桥尾一样,全看你所处的位置。桥头并不比桥尾好,凭什么远方就比近处好呢?
只是我们还是习惯于把远方想像得过好。因为我们对远方不了解,也难于到达----甚至永远去不了。总之,因为有距离。正因为有了距离,我们才可以把所有身边没有的美好全都附在上面而不会露出破绽。
真要看穿了,就会觉得远方其实和佛教里的净土是一回事。世界本无净土,心净则佛土净。一样,世界本没有远方,“心远地自偏”。
《诗经》中的《蒹葭》之所以广为人知,可能就是因为道出了远方的美好和惆怅吧。我引用其中的第一段作为本文的结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